第31章 善岂赎恶
上元节刚过，春耕前的准备照常开始。
只不过，南一封家的老仆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因此南一封一直在村里操办他的后事。
这天，好不容易几个人有时间聚在一起喝酒，孙里正却突然带着一群身穿白衣的江湖人士到来。
这群人有男有女，声势颇大，自称是蓬莱东海派弟子，在寻找一个叫南天兴的人。
穆白青一听，便知是找南一封的，原来他的本名叫做南天兴。
于是看了一眼还在闷头喝酒的南一封，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桌上几个人异样的目光。
外面谈话的声音很大，那些东海派的人气势汹汹，孙里正还在不停地跟那些东海派弟子解释这里没有南天兴。
东海派弟子则问道：“没有叫南天兴的人，那有没有姓南的人？”
孙里正说：“姓南的是有，不过几位侠士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知能否跟在下交个底，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让你帮他逃走吗？他身上背着我们东海派的血案，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才查到这里，你们若是有这个人，就趁早交出来，不要想着隐瞒，否则上报官府，告你们藏匿罪犯之罪！”
孙里正急忙说道：“不敢不敢，本里确实有个姓南的，却不是你们要找的南天兴，他叫南一封。只不过现在不知在哪里。”
这时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有相熟的知道南一封就在穆白青家里喝酒，但是这时都并未出声。
无论如何，南一封这些年帮助东桂里的人太多，要是就这么把他交出来，良心上也实在过意不去，因此谁也没敢出这个头。
倒是屋子里的几个人，赵晟抱着碗躲到墙角喝酒去了，杨原进愣愣地看着南一封，不知说什么。
向朗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看这幅情景，也只能由穆白青来开这个口：“南大叔，有些事躲不过去的，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也该给我们交个实底了吧？”
南一封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讲述自己的故事。
原来他从前是山东巨凶，仗着自己一身不俗的武功，睚眦必报，作恶无数。还经常接黑道上的活，买凶杀人。
但他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接到任务之时，一般不直接找目标下手，而是专门对目标的家人动手。
他就喜欢看这些目标面对家人被杀时候的失态，然后再杀掉目标。
像之前马贼头目唐岩的事，就是他做下的血案。
因为与唐岩发生了一点口角，就杀掉他的儿子又把他妻子卖到黑窑，他妻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而自己面对发了疯寻找自己的唐岩，自觉潇洒地消失不见。
听到这，向朗眼神中一道杀机掠过，这种人他可太知道了。
于是他也不再嘻嘻哈哈，拿着酒壶，起身一屁股坐到穆白青身后去了。
南一封脸色越来越难看，但还是继续讲述。
与东海派的梁子，是因为一个东海派的女长老，跟一个山南的江湖人士争夺一本剑谱。
山南那人争夺不过，便买通南一封去夺。
南一封当时在整个山东黑道如日中天，人人谈之色变。
只有东海派公开放话出来，不仅不怕他，还要擒拿他为江湖除恶。
于是他便接下这个任务，想着正好要东海派一点颜色看看。
之后，他找准一个时机，用迷香将那女长老的一家擒获。
当着她的面折磨死了她的夫君，
又用她的独女逼她交出剑谱。
然后他又反悔，当面奸杀了她的独女。
只不过就在要杀女长老之时，被正好赶到的东海派的掌门——虚冶所伤，并将女长老救了下来。
自那之后，东海派下令全派追杀他。不得已，他只能带着自己的妻女躲出山东。
谁知没几个月，自己外出归来，发现自己的妻女也被人寻仇，奸杀在家中。
那时他痛苦万分，他的女儿才十四岁，自己一直没敢告诉家人自己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女儿天真烂漫，正是大好年华，就这么被人杀死。
向朗“哼”了一声，说：“活该！”
南一封捂脸哭着继续讲述。
从这以后，他才彻底悔悟，他才知道自己从前所做下的事是多么可怕和不可原谅。
同时他也不再能拿得起刀，手中拿着武器，便会不停发抖，因此他虽有一身功夫，却一丝也发挥不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勇气去投案或是自尽。
于是他又想着，不如自己多做些好事，为自己和家人赎罪，不让他们在地狱之中替自己受苦。
同时还能通过帮助别人来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之情。
他开始改名为南一封，在乡间隐居起来。
因为之前每次都暴露得很快，最终才在比较偏远的东桂里定居下来，还找了一个老仆人。
没想到自从在这里定居，一连几年，就真的没再被发现过。
他以为从此以后便可安心生活，通过帮助这里的人来一点点赎清自己的罪孽。
渐渐的，也可能是自我安慰真的起了作用，他的心结没有之前那么重了，也开始幻想自己能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一生。
可是这一切都在之前的马贼事件中被毁掉了。
自从他想放过唐岩，可唐岩却被穆白青杀死，他便开始天天做噩梦。
他梦到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来撕咬自己，梦到自己的妻女质问为什么要做那么多的恶。
后来他看到杨原进经常找穆白青喝酒，便也加入进来，每天喝酒买醉。只有醉得不省人事，他才能睡到天亮。
讲到这里，向朗彻底听不下去，起身拉着杨原进和赵晟出了门。
南一封不敢看穆白青的脸，只是轻轻问道：“我是不是该死？”
穆白青起身，同时扔下一句话，“你是死得太晚了。”
“即使做了这么多好事，依然不能赎清我的罪恶吗？”南一封抬头问道。
穆白青开门并回头对他说：“南大叔，你所犯之罪，万死难辞。你一直想用善行来弥补恶行，可这些对死者有什么用呢？”
南一封瞪大双眼。
穆白青则继续说道：“他们所失去的生命和尊严，什么都弥补不了。活着的人，也许会感激你为他们所做的善事。但是，死去的人却并未得到解脱。你要赎罪，就去直接面对死者吧，他们现在在下面等你。”
穆白青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刺痛了南一封，令他痛苦地抱着头哭起来。
门外东海派人群中这时站出一位妇人，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却面容憔悴，满头白发。
让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哭着跪在乡亲们面前。
“南天兴那个恶贼，残忍杀害了我的夫君，还当着我的面奸杀了我的女儿。求求你们，如果有他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我要杀了他，为我家人报仇！”
东海派为首一人这时也说道：“只要你们说出他的下落，我东海派一定重谢！”
看着这妇人声泪俱下地恳求，围观的人们也实在看不下去，都一齐看向穆白青的身后。
穆白青这时回头对南一封说：“南大叔，是时候去面对你的过去了。”
南一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走出房门，来到东海派弟子面前。
那妇人看到南一封，先是一愣，然后一边点头，一边反复说着：“你终于肯出来了，你终于肯出来了。。。”
东海派弟子见此情形，纷纷拔剑出来。
人群散开，南一封独自走到那妇人面前，神色平淡：“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只是来向你赎罪，随你们如何处置我，绝无怨言。”
说罢便引颈受戮。
“好！好！好！”那妇人说了三个“好”字，向天说道：“夫君，女儿，我今天终于能为你们报仇了。”
又冲南一封说道：“你只向我赎罪怎么够呢？你到下面还要受十八层地狱之苦，永世不得超生！你接着去地狱里赎罪吧！”
剑光闪过。
南一封人头落地。
妇人闭目低头。
这时人群都不敢看，东海派弟子也不想引来官差，于是一面收拾尸体，一面疏散人群。
只有穆白青，看到那妇人的神情似有不对。
接着谁也没想到，那妇人突然抬头睁眼，手中长剑径直抹向自己脖颈。
东海派弟子们虽都离得不远，却因为刚才的疏忽一时难以反应，其中几个男女弟子“师父！”二字已经出口。
千钧一发，妇人长剑被人握住。
众人定睛一看，才看到此时半蹲在妇人面前手掌已被长剑划伤的穆白青。
穆白青虽然手掌不住流血，心里却在想着：“这《青云暝》功法果然厉害，这么远的距离，自己瞬息即到，以后倒是个逃命的好手段。”
向朗则颇为兴奋：“嘿，这小子天分果然很高，这么快就能掌握自己苦修而得的功法，自己这门功法确实没找错传人。”
这时东海派弟子们都赶紧冲过来，一面解下妇人手中的长剑，一面扶起穆白青。
一位身穿黄衣素衫，娇容艳丽的鹅蛋脸女弟子则撕下布条为他包扎伤口。
那妇人看着穆白青有些发愣，穆白青想着要是不说点什么也不好。
于是对她说道：“你这样抹了脖子，下去如何面对家人？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会希望你就这样自尽吧？”
那妇人道：“我心愿已了，人世再无留恋，我现在只想再见我夫君和女儿一面，你不该拦我。”
穆白青则说道：“你为他们报了仇，今天夜里，他们一定会在梦里与你相会。你要是就这样死了，他们回来找不到你，还要为你伤心。”
“再说了，你难道不也是你夫君和女儿在这世上的留恋吗？你就忍心让他们在人世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消失吗？”
那妇人泪水无法自抑，只是终于像是想通了一般，不住地说着“谢谢。”
那为首的东海派弟子这时冲穆白青抱拳拱手道：“今日蒙这位郎君之恩德，我东海派上下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要，别人不敢保证，我虚剑星一定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