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萌芽
周先生穿着藏青长衫身正如松，拿了一本《史记精华》缓缓走上讲台。
“礼！”
那声音有为人师的温润，又带着他生性高洁的傲气。
班里的学生整齐的站起来鞠躬，回声朗朗。
“周先生好！”
周先生同样鞠躬还礼。
“同学们好，请坐！”
“今天我们不按课本上的讲，我们开一场辩论会，吾听听尔等的意愿，尔等想听什么，吾就讲什么！”
程汉升鞠了一礼“那先生今日怎么拿了《史记精华》来？不是不用书本吗？”
周先生回道“唐太宗评价魏征曾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凡现时之事，皆可从此得到答案！”
说着，还拿起那本《史记精华》向同学们指了指。
方玉贞听见这话，飞快的瞥了一眼宋佳悦，嘴角勾出了一抹玩弄的弧度。
“先生，学生有问题，是关于唐肃宗二女，宁国公主的，公元758年，宁国公主在连丧两夫的情况下，被迫远嫁回纥和亲之事！”
“回纥因平定安史之乱有功，提出要用‘真公主’和亲，以增进两国关系。”
“在宁国公主被封为可敦1之后的第二年，回纥可汗暴毙，而回纥人要求宁国公主殉葬，宁国公主以大唐没有殉葬的习俗为由拒绝，只愿意以大唐的礼节，朝夕哭临，服丧三年。
“可回纥却不接受服丧礼，坚持要求宁国公主殉葬，最后再大唐与回纥的交涉下，宁国公主不得不退步，以剺面2保全性命！而后，宁国公主被继可汗以‘无子’为由遣送回大唐!”
“学生想以，用女子和亲，换取社稷稳定的方法可不可取展开辩论，学生认为，这种用女子来换取和平的方式，太过懦弱！”
方玉贞的话才刚刚落定，就有不支持这个观点的同学站起来。
“可是，宁国公主归唐之后被改封为萧国公主，安享晚年！况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宁国公主身为皇室中人，为天下，为家国和亲才是正理！”
方玉贞的表情带着些许嘲弄，笑道“那么我想问问这位同学，对于‘今已妾身安社稷，不知何处遣将军’这句话有什么理解？”
那同学却答不出来，方玉贞就笑了。
“宋佳悦同学平时最爱和我们讨论这些，关于宁国公主和亲的事不知你有什么见解？”
宋佳悦的课本里夹着一本《梨花魂》，那是一本歌颂自由恋爱的小说。
她正沉浸在故事里突然被点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磕巴了一下才说：“学生觉得宁国公主大义，况且和亲的时候，宁国公主自己不也说了‘国家事重，死且无恨’的话吗？”
方玉贞朝沈韵水抛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才慢悠悠的开口“宋同学说的也对，果然是大义的很呢！”
方玉贞着重咬住了‘大义’这两个字。
宋佳悦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方玉贞，知道她是故意挤兑自己，可她不知道又是为什么，只能气闷的坐下，发出的声响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她在生气！
周先生眼看着气氛有些尴尬，急忙开口“好了，我们开始下一个话题！”
程汉升适时的向周先生问道:“如今之中国，该怎么从劣势中谋求发展？还有和约会上咱们被那么欺压，还有必要学习那些强盗们的文化吗？”
周先生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程同学问的好啊！可能就有同学说了，这不就是老生常谈吗？魏先生不是早就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了吗？”
“而周某想说，当今的中国已是千疮百孔！随便那个国家的人，只要长了副外国佬的脸，就能在咱们的地盘横行霸道！和约会上中国作为战胜国，领土权却是外国人说的算！”
“各地军阀四起，政府的官员，更是只顾追权逐利！”
“在座的各位，你们的肩上，扛的是中国的脊梁！我想问问你们，面对这样的中国，各位能做些什么？”
讲台之下先是一阵鸦雀无声，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打又打不过，难不成，再罢一次课，再游一次街？”
这话，似水中涟漪般荡漾开来。
上年的五月四日，全国各地的学生纷纷罢课游行，后来扩展成工人罢工，商人罢市。
起因是和约会上，中国外交失败，山东省主权要从战败的德国那里转让给日本！
中国人民群情激愤，政府迫于舆论压力，罢免了曹、章等人。
直到六月二十八日，中国代表拒绝在合约上签字，此事才渐渐平息，沈韵水和方玉贞他们，就是那一众学生之一。
只听周先生把他那干枯的指节在讲桌上叩的咣咣直响，骨头叩击桌面的声音，让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游街？这些手段，在子弹面前如螳臂当车，周某以为，各位的力量，还能再大些！”
“各位作为新时代的新青年，你们是旭日，是嫩竹，你们尚且稚嫩，力量还不足以同列强抵抗，你们目前能为祖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也只有好好读书！”
“把知识化作武器、化作盔甲，支撑自己做那燃烧的烈日，做那刺破阴霾的长矛！”
“武做将，文做相，群策群力才能修补这满目疮痍！”
“你们将来，要走出国门，找寻治病的‘药方’，给我们所热爱的这片土地，灌注新的血液！”
“至于文化，师夷长技啊，如果连他们的语言都不懂，又怎么同那些恶人抗争？”
“热血要有，拳头要有，毛笔也要有！”
“所以我们不仅要学，还要学得精！”
“学得精，还要比他们更强！”
“我们要讲着他们的语言，粉碎他们的傲气，学着他们自以为的先进，踩下他们的狂妄！”
“如今的中国，只有破而后立，才能重获新生! ”
“倘若有一人，或者一群人，敢于人前先斗争，我中华儿女必如雨后春笋相拥，唯有如此，只有如此，中国，才有希望! ”
“周某祈盼着，这四方屋壁中的你们，是带领中国走向曙光的先驱者! ”
“若如此，周某，方不悔一生投入到这教育当中来!”
“同学们，你们正青春，请用你们的光热拯救于水火中的中国，方不负，这韶华时光!”
周先生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下子呛住了喉咙，引的他咳嗽不止。
这场慷慨激昂的讲话，带来的影响就像那撞钟的余音一般振聋发聩！一股子血气充斥着每一个人胸膛!
似是被周先生的话点醒一般，全班所有同学自发站起来为周先生鼓掌，这样一来，除了宋佳悦，没有人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下课铃叮铃铃的响起来，可教室内的掌声还没停止。
直到周先生扬了扬手，那不绝于耳的掌声才渐渐平息。
周先生身姿如松站在三尺讲台之上，他的嗓音因为剧烈咳嗽而有些沙哑。
“下课！同学们再见！”
教室里的人全都向周先生鞠躬“周先生再见！”
周先生在回了礼之后，步履匆匆的走出了教室。
这一节震撼人心的课就这么结束了，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的人有沈韵水、方玉贞和程汉升，就连宋佳悦都抿了抿唇，不自觉的抠了抠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