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信仰
沈韵水来到善堂的时候,彭秀才在客房养伤。
是哑妹出来接待了她,此时的哑妹已是大腹便便的样子。
说来,沈韵水自与贺晋之结婚后,给善堂的资金流水从未断过,可她一次都没来过,一是忙的抽不开身,二是不敢!
她从嫁入军政府以来,树敌不少,为了不让哑妹他们受她牵连,成为要挟她的把柄,她必须当做若无其事!
这还是贺晋之给她的启发,就像他对魏含珠那样,越是重视,越要表现得淡漠!
沈韵水很惊讶,指着哑妹的肚子,意在询问。
哑妹到处找纸笔,恰巧冯婶端了茶点上来,看见这情况主动要给她翻译。
“已经五个月了,哑妹平常也就做些针线,吃好睡好的,贺太太不用担心!”
沈韵水听闻冯婶喊她‘贺太太’,忽的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哑妹坐了一会儿就连连打哈欠,沈韵水怕她累着,忙让她歇息去,哑妹觉得失礼还有些不好意思,沈韵水便和冯婶一同劝她。
“你现在身子重,正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时候,不能劳累的,快去休息去!”冯婶向她挥挥手背。
哑妹有些犹豫,沈韵水又道:“可别跟我客气,你不用怕怠慢了我,我还有冯婶陪着,我扶你歇着去,这个时候可不能亏待自己!”
把哑妹安置好,冯婶还同她笑“哑妹自从得了身子,害口的少,吃的香,还格外嗜睡,一天能眯上三四次呢!”
沈韵水也笑“说明这孩子是个听话的,知道心疼娘!”
“可不是,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省心的孕妇呢!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身强体壮的,可有我们家老大的时候,吃不下也睡不好,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沈韵水没有相关经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忽然想到了她见过的血崩的产妇,她握住冯婶的手“冯婶,你每天得督促哑妹多多走动,不然生产的时候要吃苦头的,我不能常来,这事儿还得麻烦你。”
“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说的上麻烦不麻烦?老婆子是过来人,这点经验还是知道的,哑妹早在胎稳之后,我每天都让她溜达小半个时辰呢!”
“还是冯婶想的周到!”
冯婶笑着笑着突然看着她欲言又止,沈韵水让她不用顾及,大可直说。
结果,冯婶问她“太太,你好不好?”
“怎么突然这么问?”
“姑娘出嫁那天的报纸我们都看见了,刚开始觉得姑娘好福气,嫁到显赫人家做太太,可后来想想又觉得,督军那是多大的官儿,怕姑娘在府里受委屈!”
“可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又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就是不给姑娘添麻烦,今天姑娘既然来了,老婆子这才斗胆问问您过的好不好?”
沈韵水鼻尖泛酸“好,我过的挺好的!”
谁知冯婶却着急起来“您可千万别报喜不报忧,今儿是回自己家,可不兴藏着掖着!”
“我没藏着掖着,是真的过得挺好的!”
冯婶满脸不信“你说你过的好,可这结婚都两年多了吧?怎么没见一点动静?”
“啊?什么动静?”沈韵水一时怔愣,冯婶就看向她的肚子。
沈韵水这才知道冯婶在担心什么,她不好跟冯婶说的太明白,便顺着她的话说:“早就吃药调理着呢,可能是缘分没到吧!”
冯婶叹了口气“姑娘你嫁进高门大户,如果不尽快有个孩子,等督军的新鲜劲儿过了,你可就没依靠了,这事儿你得抓紧!”
“男人的心呐,变得快的很,你得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丈夫终究没孩子好依靠!”
沈韵水含笑应下,却并没把这话放心上:‘丈夫不如孩子靠得住,同理,孩子不如自己靠得住!’
沈韵水和她打岔“现在可不叫督军了,叫司令!”
冯婶果然不再纠结她孩子的事儿了,沈韵水好笑的想,自己还没改过来呢,倒先要求别人改了!
……
沈韵水又去看了彭秀才,他被打的不轻,背上的伤纵横交错,只能趴在床上。
冯婶领沈韵水去的时候,彭秀才整张脸脸都埋进枕头里,听见动静,他侧过头,见是来的是沈韵水便有些意外,他把双手撑在身下,尽量支起身子说话,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失礼。
“说什么我都该招待你的,可惜我起不来……”
或许是牵动了伤口,只说了这一句,他的嘴唇就哆嗦起来,额上也沁出汗珠。
“好了好了,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样的迂腐,你们照顾好自己我比谁都高兴,根本不会计较你们有没有招待我!”
彭秀才也嘴角上扬,遂尔看向冯婶“冯婶快去倒杯茶来,这可不能再失礼了!”
沈韵水没有阻拦,待冯婶一走,屋里的气氛瞬时间变得凝重。
“你怎么会被抓?”
“传递消息的时候差点暴露了,我故意撒酒疯撞到了一个军官!”
沈韵水思虑良久,开口道:“哑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你如果有暂时蛰伏的想法,我会和戴先生说的!”
彭秀才拒绝的极快“我不退出计划!”
“是暂时蛰伏,不是退出!”
“沈,贺太太,这个时候选择蛰伏和退出没有什么差别,这是背叛,彭某做不到!”
沈韵水既感念他的坚定,又气恼他的固执“哑妹现在需要你,善堂也需要你,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如果选择继续,像今天这样危险的情况还有很多,是会死的!”
彭秀才目光温和“彭某也怕死,但我依旧不会退出!”
不等沈韵水劝阻,他继续道:“就是因为有了他们母子,我更不能蛰伏!”
“我相信组织终究会胜利的,我所做的,就是推进这一天的到来,为我的妻、我的子,能够生活在一个不受战乱侵袭,没有压迫剥削的社会,这是彭某毕生所求的信仰!”
“彭某这一辈子无所建树,可也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哪怕只是推进一小步,彭某也算得上是个大丈夫了,我的信念,是我能留给他们母子最宝贵的东西,也是彭某,身为华夏男儿应扛起的责任!”
沈韵水听的心颤,问“那哑妹他们呢?”
“组织会替我照顾好他们的,你也会!”
“你这是要挟!”
彭秀才笑了“彭某做了一辈子君子了,偶尔做次小人也无伤大雅!”
沈韵水吸了吸鼻子“彭先生,你只是革命群众,你完全可以,戴先生也不会怪你的。”
彭秀才摇摇头“彭某所求有二,一是妻儿,还有一个想拜托贺太太!”
“你说。”
“这次任务结束后,你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吧?我想看看,我为之奋斗的红旗!”
“那你可得好好的,那红旗子美得很,包你看了就不会忘!”
“欸。”
“对了,现在上海形势严峻,戴先生的意思是计划要缓慢执行,你也要谨慎些!”
“我会的。”
“你父亲,沈先生和沈夫人跟随军队去了江西,他们都安全。”
沈韵水心口涩涩“多谢。”
冯婶端了茶进来,沈韵水不宜多留,她和彭秀才对视一眼,彭秀才微微点头。
沈韵水只好出了房间,和冯婶说说家常话,借口时候不早,告辞了。
看着正盛的太阳,沈韵水眼睛泛酸‘姆妈一生娇惯,也不知受不受的住路上的飞沙走石,还有小峰,阿爹有没有给他换心心念念的钢笔!’
父亲常念的话瞬间响起,音容宛在,沈韵水在心里默念‘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阿爹,女儿在走你曾经走过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