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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几天前。
就在南寨国那场激战爆发的同时、在双方火力子弹横飞、枪林弹雨、枪声如炒豆和挂鞭一样打响的时候……
几千公里之外。
原中省。
距彤彤他们的城市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村落里,同样“噼噼啪”响个不停,但与南寨国那边不同的是,这“噼噼啪”却不是枪声,而是真正的鞭炮——几百响的挂鞭一挂接一挂的炸响。
用后来电视小品里的话说: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喜庆时刻。
是的,村里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乡村婚礼。
大棚搭成的厨房里,大师傅们在炉灶前忙得不亦乐乎。
村里主街道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水席坐满了推杯换盏的人们。他们这里有村民、族人,以及周围十里八乡的与新人家族有关联的亲朋近枝。
一片喧闹。
看似一副欢乐的海洋。
他们都是为这个村的村主任家的千金嫁人来贺喜的。人们谈笑风生,吃着、喝着、聊着、乐着,似乎都在被这喜悦的气氛所感染,而自己也成为烘托这喜悦气氛的一份子。没有人不想沾沾红事的喜气儿。
流水席尽头的舞台上,地方戏班子正在敲锣打鼓,大唱特唱:一会儿折子戏、一会儿坠子、一会儿又梆子,那充满地方色彩的唱腔更为这喜庆的气氛增添了无比的热闹。
按说,新人应该是此回婚礼的绝对主角,但人们的关注点似乎都在另一个绝对主角的身上,那就是他们村的村主任——十年来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的村主任。在他们眼里,以超常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开创了特色果园、让这个本是赤贫村的村落走出了赤贫、走向了小康、甚至走向了富裕的伟大的村主任。
村主任今天嫁闺女。
村主任一身大红色的唐装,满脸春风得意,挂着掩饰不住的灿烂笑脸。本已是沧桑的那张脸,在今天却显得格外年轻了起来。
他端着酒杯,在流水宴席间不断穿梭,跟这个碰碰杯、跟那个寒暄几句、跟这个道声谢谢、跟那个一饮而尽……
如果能从空中俯拍这幅场景,就是典型的中国农村办红事的一幅热闹图卷。
当然,并列第二的主角,就是主任的千金、以及娶了千金的那个幸运的新郎官了。
主任的那位掌上明珠,村民们很熟悉,而娶了这个掌上明珠的新郎官,村民们就更熟悉了——那是跟随主任多年的他的左膀右臂、他的得力助手——那个年轻力壮、或者说在村民们眼里年轻有为的黑壮汉子。
此时,在舞台下的第一桌,黑壮汉子也正春风得意、满脸堆笑的与同坐在第一桌的长辈们或者族裔长们推杯换盏,在接受祝福的同时,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语。
然而,如果此时有电影的所谓的蒙太奇切换的话,那么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面容和身材姣好、一身红色旗袍的新娘所带给人的画面,就有些与这气氛格格不入了。
她,正在哭泣。
尽管作为主持人的红事“大撩”一直在用接通着大喇叭的麦克风告诉大家:“新娘这是喜极而泣。新娘这是在拜了天地之后,舍不得自己的老爹的喜极而泣。”
但所有人的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一点别扭。
新娘哭得不对劲。
新娘哭得太伤心了。
甚至,新娘哭的不像是在办红事,而是像在办白事。
黑壮汉子与旁边的村民碰了碰杯。扭过头,收起了笑容,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新娘。他也纳闷新娘这是怎么了?在婚礼上哭,这并不奇怪,但也得适可而止。笑里带泪,那是一种锦上添花的点缀,但这样长时间的持续落泪,这就太不吉利了。
村主任也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他在心里想着:我这个闺女这么哭下去可不行。这不是给我哭丧了吗?
然而他的心里当然知道自己的闺女为什么哭。——他,当然清楚。
因为此时新娘的泪水,就是他“一手炮制”的。
他走到新娘身边,朝周边的人们举杯示意,依然露出那张笑容可掬的脸,然后弯下身,迅速收起了笑容,对着女儿的耳畔低声说道:“莎莎,你差不多行了啊!今儿是你……不,今天是你爹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我有多开心,你就要多有多开心!你别今天砸你爹的场子!丫头!我可警告你!”
新娘抬起泪眼。
本该迷人的妆容早已被哭花了。她噙着泪看着自己的亲爹,那眼神中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她没有说话,就是那样用泪眼盯着自己的爹。虽然停止了抽泣,但泪珠还是大颗大颗的、无声地滴落,流向她的脸颊、流向她小巧的下巴、随后滴落到那大红色的旗袍之上。
村主任见女儿没有说什么,也不再夸张的哭泣,心里显然有一些满意了。他又高举起酒杯,堆起了笑容,去挨桌敬酒,接受祝贺。
黑壮汉子这时在新娘身旁坐了下来,同样对新娘耳语道:“莎莎,算哥我求你!千万别再这样了!你爹清楚、我更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们都知道你放不下,可现在你必须放下!咱们不说是为了我,就说是为了你爹,你也不能再哭了。你爹这么多年不容易啊!一天一天把你拉扯大,现在是你回报他的时候。你不能在全村人、甚至全乡、全镇、全县人的面前丢他的脸!你要有什么不开心,咱们关起门来,你可以尽情的向我宣泄。但现在,你不可以!”
新娘转头望向了新郎,此时她已不再落泪,但冷冷地说了或者问了一句:“关起门来?”
“对啊,关起门来,”黑壮汉子点点头,“你要知道,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了,是你男人。从此以后,你有话,只对我说。你有不满,只管向我宣泄,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了……一家人了……”新娘的眼睛望向一个虚空,嘴里始终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一家人了。”黑壮汉子微微皱眉看着新娘,“所以既然成了一家人,你就不要再往别人家跑。”
莎莎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新郎:“你什么意思?”
新郎冷笑了一下:“前些天你跟我到城里,我去会朋友,你干嘛去了?你敢回答我吗?”
莎莎一脸惊恐,呆呆地看着黑壮汉子。
“你不敢回答,”黑壮汉子继续冷笑道,“但是我不需要你回答。我虽然知道你干嘛去了,但我不会责怪你。只是,你记住了,莎莎,那将是你最后一次去别人的家门。从此以后,你只能进我的家门,你,听,明,白,了,吗?”
莎莎,这个来自农村、毕业时以高材生的身份被分配到城市重要部门、本该大有前途的现代女性,此时,却回到了原点。
她知道她回到了原点,她,被裹挟了。
她,被一个强大的气场所裹挟。她挣不脱、逃不开。她曾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一生的幸福,但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她知道自己太渺小了,她永远不属于城市、永远不属于真正浪漫的爱情、永远不属于罗曼帝克的风花雪月,而归根结底,还是属于这里。
她,认命了。
黑壮汉子见自己的新娘不再言语,知道她已经默认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也端起酒杯,去追随他的干爹……不!此时那个人已经不是他的干爹了,而是他的老丈人、岳父泰山、甚至赛过亲爹。
他得到的这份“厚礼”,简直太贵重了。
新郎伴随着岳父,继续在流水席间拍拍握握、亲亲热热、推杯换盏。
婚宴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而那独坐的美丽女孩的心,却降到了冰点。
而一颗心,如果被冰裹挟久了的话,就会变得麻木。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那一边,黑壮汉子指向远方说了句:“爹,你看,县里的老上级们也来了!”
“走!咱们一起去迎接!”村主任带着那洋溢着幸福笑脸的面容,拉着他的女婿一起去迎接县里的来人们。
“哎呀我的老哥哥们啊——,您们今天来,真是蓬荜生辉啊!”村主任边说着,边抬起双手,迎向那打开的车门。
县里的几位老上级也笑着走下车来,异口同声地说道:“恭喜贺喜啊!老乔!”
而不断前来参加婚宴的人们,也都在喊着他的名字。
“老乔!”
“老乔!”
“老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