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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无冕女皇

大明宫。

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座主殿从南到北依次矗立,气势雄峻峨峨耸峙。

含元殿即所谓的金銮殿,乃皇帝大朝接见众臣之所;宣政殿居中而建,系皇帝小朝与重臣议事所在;最后是紫宸殿,是皇帝的寝殿以及批阅奏章召见股肱大臣之地。

穿行宫中,冯靖神态沉凝一声不吭。

李旦以为他是紧张所致,进殿前加意安抚一句:“冯将军毋庸惶惑,天后于宣政殿召见,足见阁下已跻身近臣之列。”

冯靖最大的夙愿是击败叛军并借以重振少陵冯氏,然后了无挂碍重返未来,他从未想过要在唐朝攀龙附凤飞黄腾达。

因为无欲则刚,所以他一点也没紧张。

面色凝重仅仅因为他还在想着赵芯,那货虽是个话痨,却是真正的生死弟兄。

面对李旦安抚,他淡淡一笑,“多谢殿下提点。”

※※

丹墀之中,皇帝李显盘膝佝偻在御座上,神情晦暗胆颤心惊。

拓拓曾是他的亲信,此际举兵大举来犯,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

御座前方,站着丰姿神鬓美若天仙的武则天。在她熠熠生辉的光环下,李显一点也不显。稍不留意,殿下大臣几乎看不见当今皇上。

丹陛下方,两排案几相对分列。华丽的波斯地毯上,宰相裴炎和燕国公黑齿常相对踞坐于案首,工部及兵部尚书分踞在二人下首。

殿门外人影一闪,李旦和冯靖鱼贯而入。

天后见状微微一笑,沿着丹陛昂首骄视缓缓而下。

冯靖跟着李旦急步趋前施礼:“参见天后、参见皇上。”

唐朝的君臣之仪简捷洗练,除大朝外,臣子觐见君主时仅稽首施礼即可,没有满清时代动辄便三拜九叩的穷讲究,君臣奏对更没有人格丧尽的“奴才”一词。

武则天直接越过李旦,面对面凝视着冯靖,嫣然一笑:“珰珰的眼光果然不俗!”

此话含量丰富,冯靖原有的拘谨顿时一扫,他憨笑顿首:“谢天后!”

站在这个史上绝无仅有的伟大女人面前,冯靖忍不住好奇,偷偷向她脸上觑去。

不料她正意味深长凝视着他。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轻轻一碰,略一纠缠,倏地分开了。

仅仅一眼的纠缠,冯靖便觉得天后很亲切,像母亲、也像姐姐。

天后莞尔、转身,沿着丹陛缓缓而上,“豫王的奏折朕已阅了,二卿入宫前朕与在座的大臣已然议过,大家一致认为:其用兵方略和战守之策殊堪大用!然为了慎重,特召冯卿进宫一论,目的是与诸大臣当面共襄一二。”

武则天此时是“临朝称制”,故自称“朕”。

临朝称制即掌摄一切朝政,包括对皇帝及朝廷的训政。

实质上,此时的武则天便是大唐的无冕女皇!

冯靖闻言已完全明了:李旦的奏折篇幅有限,毕竟词不尽意。所谓的共襄一二,就是让自己将战略战术在庙堂中枢再详解一番。

他一挺身子,昂然来到舆图前,把整个战略构想和战术预案细细推演了一番。

进宫的路上,他把所有方略反复斟酌了多遍,以备天后和皇帝当面垂询,不太严谨的地方也都做了微调。

此时掰开揉碎了再讲,自然行云流水更为周详,无论是行兵方略还是战术细节,都进行了进一步的梳理优化。

冯靖胸有成竹侃侃而论,逻辑严谨声若洪钟,偌大的宣政殿内,嗡嗡回荡着他的声音,说到慷慨激昂处,不时还辅以沉雄有力的手势,端的是器宇轩昂英风四流。

天后眸含赞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靥如花频频颔首。

讲到最后,冯靖猛一劈手,来了个极漂亮的煞尾:“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叛军若敢来犯,定教其死无葬身之地!”

阖殿之内鸦雀无声,冯靖的余音绕梁不绝。

俄,天后的声音缓缓升起,“诸位爱卿,冯卿所论何如?”

宰相裴炎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冯靖所筹甚为周全,然具体手段似有些残忍……”

他话未说完,天后便呵呵一声转向冯靖,“裴相之言,冯卿何解?”

冯靖没想到裴炎会这么讲,一时感觉非常膈应!

他张口便道;“庙堂之上,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和黎庶苍生,我们可以不择任何手段消灭来犯之敌!战阵之中只有你死我活,残忍之说从何而来?”

“说得好!”天后极为赞赏。

她直视裴炎铿铿而问:“拓拓狼子野心欲壑难填,去年刚封其为汗,今日便谋逆反叛觊觎长安,此种豺狼仁义何在?以卿之意,难道我们要与叛贼来一场春秋义战?”

李旦不甘寂寞适时补刀:“今春草原雪灾,突厥牧草不济牲畜大量死亡,我安北都护府奉旨拨出大批军粮牧草予以赈济。如今灾情刚过,叛贼不思报效却弯弓反射,此等作为与禽兽何异、残酷之说从何而来?”

庙堂之上,宰相属于协理阴阳的角色,有融合君臣思想、周全政务长短之职,时间一长就会养成一种僚习,也就是所谓的“宰相风范”。

裴炎的异议并非对战策不满,纯属习惯使然,他不那样装逼就显不出他的宰相风范。

然眼下军情如火却如此胶柱鼓瑟,反而成了不识大体的矫情。

面对天后和豫王反诘,裴炎顿时语塞,“这个……臣以为……”

见他唧唧歪歪还要装逼,冯靖顿时如鲠在喉,索性一吐为快:

“当年我朝初创,突厥背弃与我之盟,悍然勾结隋朝余孽及伪朝王世充之流,趁虚偷袭长安。若非太宗雄才大略,以京畿两万兵力唬退突厥二十万大军,长安恐早已毁于兵燮!综上所述,目下之拓拓与当年其祖父乃一丘之貉,畏威而不知怀德、见利而罔顾大义!故臣以为,唯有大量歼灭叛军有生力量,方能一劳永逸解决北庭之患!”

“畏威而不知怀德,见利而罔顾大义。”天后不由击掌盛赞:“冯卿一针见血!”

至此,裴炎已尴尬至极差点尿血,一句硬屁也呲不出来。

黑齿常见状急忙出来圆场,他嚯地起身,两米多的身躯铁塔似矗在殿中,“启奏天后,臣以为事起仓促而敌众我寡,冯将军所筹乃唯一制胜之道,舍此无它!”

天后会意,当即放过裴炎转而问道:“黑老将军,兵力选调得如何了?”

黑齿常貌似粗犷,礼数却很周全,他低下脑壳又一稽首。

“启禀天后,入宫前臣已奉旨知会兵部、户部以及各有关衙门,已从京畿卫戍兵力中选调了三万精骑,同时征调关中各州之府兵两万,加之在乡退伍老兵一万,共调集兵力六万。眼下全体将士枕戈待旦整装待发,只等天后一声令下!”

“老将军果然风行雷厉!”

“谢天后!”

武则天缓缓走近裴炎,云淡风轻道:“用兵之道如水在川,常行于当行,而止于不当行。裴相以为然否?”

裴炎脸一红,“臣……臣附议。”

兵部尚书急忙站起,“臣也附议!”

“臣亦附议!”工部尚书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绿矾明矾皆产自江南,五日之内绝难运抵。”

天后目视冯靖,示意他表态。

若要制造液体炸药,绿矾明矾缺一不可,且制造过程还需时日……略一思衬,冯靖果断回道:“火油乃锦上添花之物,无碍战局总体,倘路途遥远不要也罢。”

武则天大袖一拂,“婉儿,拟旨!”

屏风后,上官婉儿仪态万方姗姗转出。

见冯靖正目不转睛仰望着自己,婉儿嘴角微微弯出一抹笑意。

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才名美貌相当自负。

武则天对李显轻轻颔首,“宣旨吧!”

听到天后懿旨,李显手忙脚乱直起身子,有气无力连下了三道圣旨。

“诏命:着豫王李旦为行军大总管,前往甘泉全权主持军务。”

“诏命:着燕国公黑齿常为行军副总管,即刻率部军前御敌。”

“诏命:冯靖为国筹谋颇有良策,以功特简为四品壮武将军。”

一顿饭不到,冯靖从正五品迁为正四品,直接跳过了从四品下、从四品上以及正四品下诸品,一下子连升了三级。

冯靖迅速换算了一下,正四品武衔相当于21世纪的少将衔!

他吃惊的望了一眼李旦。

李旦眨眨眼神秘一笑。

紧接着李显又下了一系列圣旨,分别是给兵部、工部以及各地大员的。

上官婉儿文思敏捷运笔如飞,听旨的同时稍加润色,李显的话音刚刚落下,她这里已全部拟好。

抬起头来,见冯靖仍一眨不眨望着自己,上官报以赧然一笑。

冯靖顿时沦陷,醺醺然不知今夕何夕。

两人的神态全被天后看在眼里,她不由脸色一沉猛咳了一声。

上官见状忙敛容正色收拾笔砚,冯靖则赶紧收回了心猿和意马。

天后不动声色又嘱咐了大伙几句,随即大袖一拂:“李旦、冯靖留下,其余爱卿各司其职分头准备去吧。”

大伙轰然一诺,纷纷起身快速离殿。

见裴炎从自己身边经过,冯靖堆起笑脸刚想与他打声招呼,不料裴炎鼻子一哼,阴鸷的眼光在他脸上寒森森一扫,昂着个四棱子扁头傲球球地飘了过去。

这老登……冯靖见状微微一愕,看来自己把这逼给得罪球子了!

接踵过来的黑齿常则孩童似顽皮一笑,“冯老弟,来日甘泉军前,老夫请你吃酒。”

面对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唐名将,冯靖简直受宠若惊!他急忙握住黑齿常蒲扇似的巨掌说:“蒙大将军抬爱,末将敢不从命?”

“一言为定!”

“诺!”冯靖辑首一诺,转而说道:“末将刚刚想到一件事,还请大将军参酌示下。”

“冯老弟请讲。”

“叛军一定认为:我军之防御重点必在金城、云中两大传统要塞,而长安兵力空虚且毫无防备。末将以为,且让他们如此认为好了。妥否?请老将军决断!”

“英雄所见略同!”黑齿常性情汉子,咧开大嘴豪横一笑,“今夜子时我再率部秘密开进,如何?”

“妙!”冯靖点点头。

面对强敌,大唐君臣从容不迫气象雍容,从敌情突现到决断拍板,仅用了三个时辰便全部筹措停当,这让冯靖一时感慨万千。

众人离去。

天后缓缓走近冯靖,秋水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庙堂乃君国重地,婉儿适才有些恃宠而骄了。”

冯靖听出天后有敲打之意,当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确乎轻狂,脸一红低下头去。

天后抿嘴一笑迅速挪了话题,“听珰儿讲,你在长安尚无居所,朕已赐你府邸一座,珰儿已带人过去打理了。”

如此近距离被天后凝视,冯靖的心脏不禁狂跳起来,不仅因为她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更因为她美丽容颜下那颗雄狮般的魂魄!

他敛容正色道:“天后隆恩浩荡,臣愧不敢当!况突厥未灭,臣何以家为?”

“善!”天后双瞳剪水轻轻击节,“匈奴未灭,胡以家为?冯卿颇有霍骠姚之风!”

“霍去病千古名将,臣岂敢?”

天后蛾眉一挑狡黠一笑,“赐你的府第与珰珰的公主府毗邻,你要还是不要?”

“那当然可以……可以要了。”冯靖顿时心跳加速,红着个脸子期期艾艾往回捯饬:“因为……因为公主已许臣近侍之职,离公主近点臣也方便随侍履职。”

“就这么定了!”天后轻轻一抚冯靖的肩膀,“去吧,朕静候大捷。”

“天后不次加恩,臣死而后已!”

“壮心可嘉!朕望你大胜还朝!”

……

长安城,街上。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派繁华盛景。

冯靖见状心道:即便有叛军斥候混迹于长安城内,他们也看不出大唐上下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纵马疾驰,冯靖忽然无意发现,街上往来的乘马多为大宛良驹或阿拉伯纯血马,驾车的挽马则多为体型巨大的重型马。

他这才明白,后世出土的“昭陵六骏”绝非艺术夸张。

正暗自嗟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李旦正侧脸注视着自己,那样子很怪。

冯靖急忙敛神,佯作惴惴问:“殿下,臣有不妥?”

李旦摇摇头,嘴角微微一翘,“感觉天后待你如何?”

“天后隆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告诉你吧,除了对太平和你,天后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别人。”

“什么眼神?”

“说不准,就像……就像慈母看自家孩子那种,欣赏中带有宠溺。”

“宠溺……?嘿嘿,殿下玩笑了,臣又不是冯小宝。”

话刚出口,冯靖几乎把自己吓尿。

他急忙掐指一算,冯小宝此时还在洛阳乡下玩尿泥,六年后才会到陪都卖大力丸,八年后才以薛怀义之名出现于庙堂之上。

不碍!他悄悄吁了口气出来。

李旦哪知道冯靖这里已千廻百转了无数心思,不以为意问:“冯小宝是谁?”

“噢……此人是臣老家的一个傻子,都十岁了还咂他娘奶水,那才叫宠溺。”

“哈哈˜˜˜˜˜有趣!”

冯靖趁机跳转话题,“殿下,臣有点后怕。”

“怕甚?”

“今日庙堂上,臣似得罪了裴相。”

“裴相乃顾命大臣权倾朝野,有些事天后也须让他三分。”说到这里,李旦顿了顿,忽而诡异一笑,“此人极擅权谋,喜怒不形于色,今天你的话是有点拂其颜面了。”

“臣该如何补救?”

“放心,天后须让他三分,他得让天后七分!”

从李旦话里,冯靖迅速过滤出两条信息。

第一,李旦不太喜欢裴炎。

第二,天后会为自己撑腰。

他不由暗叹:怪不得李旦谥号“睿宗”,此人的阴柔心机在大唐君主中堪称首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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