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鬼患终现
山阳县。
不久前,县中下令,将那马三祖爷召入了县中值宿。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土皇帝般的老鬼会低这个头?但也稍稍退了一步,答应出手寻出那剥皮鬼来,解决它!
最起码,县中如今也不再那般凋零,六百余县兵差役分值数部,马氏宗族巫觋频出,算是维持住了一定的秩序,让附近几乡的乡民不至于惶恐无依。
可不是维持住了秩序么?那山阳马氏的老祖灵当天收到传召差点就暴怒到将那县令的脑袋扭下来了。
然,那上书诸州府的述条里:山阳县有两道鬼患同时爆发,剥皮鬼,剥皮作猖;不知名的老鬼,私设淫祀……
他再不出手,等那剥皮鬼再多造点杀孽,州府就要领着虎熊猛士,天南观就要出上品道徒了。
若只是那县令跋扈,他老祖掐死就掐死了,将那信函一烧,锁住这条线,待得府都知晓,只会称赞他马氏祖灵护民有功。
可天南观的两个道徒都在此处,他若是没得个表现,那几封要命的信那真就递上去了!
拦下那求救信,这马氏祖灵领着家族的几个老巫觋,便开始翻山越岭的寻找起了那鬼祟所在,不管怎么样,此刻捏着鼻子也得先将那鬼东西解决了。
“一定是那天南观的狼崽子!”
“不当人子,简直是不当人子,人的心思怎么能这般毒辣?”
老祖只是想让你上门认认山头,你反手就想要让老祖死?
马三太爷露出一副青皮死鬼的本相,化作阴神在山阳诸乡夜行游觅,麾下诸多巫觋亦是各领着乡勇一座座山头的寻觅,总之就是没得了个停的……
天南观的两位道徒此刻并肩驻足一座山丘上。
望着那林中高挂起的大小四具血尸,青衣道徒-余文有着心头说不出来的堵塞。
那挂在树梢上的,是一家四口,看死相约莫是一位老人、一对夫妻,加上一个幼儿。
兴许是与许多佃户般,家无余财,奉祀不起那高高在上的马氏祖爷,躲到了这山上避祸,可鬼祸游荡,真躲得过去?
总之,这一家四口死相极惨,林中的泥土被那褐血染至暗红,旁边的草木上尽是血迹,草木枝叶间印满了挣扎间印下了血印……
他等虽说是仙门方外之士,见多了妖祸鬼患,可这一幕的冲击力仍旧是让二人胸口一滞,良久说不出话来。
百姓何其无辜,怎遭此大厄?
“观血迹和那尸体的状况,该是在两天内发生的。”
“这剥皮鬼,真是该死!”
怒骂间,那青衣道徒自袖中翻出火折法器,只将那火折揭开,黑烟顿时袅袅升起,那道徒只朝着这火折子忿吐一气,霎时间,那火气席卷,由黑烟化作明火,眨眼便将这林中惨状瞬间染作了一片火海。
而身着蓝衣的青年,只瞥了那道林火一眼,也未有太多的惆怅,转身便继续面着南东而望。
在那十数里外,两具无面纸猖游走在乡野之间,无面无目的纸道邪祟,觅行诸山,那是他的耳目,亦是他的爪牙。
纸人是器,正统的纸道法器,是岭南纸扎术与道法-剪纸成人的造物。纸器皆是需要施术者以神念操控,它是术者的刀兵!
黎卿却是取了个巧,未似《纸灵秘录》的前主人一般花费半生钻研那点灵之术,他直接选择了那禁忌的速成邪法。
但那两头无面纸人不同,它们姑且已经可以称之为猖了,猖的根源取于邪道的禁忌,那是豢养的邪祟,是被控制、被驾驭的鬼祟。
以纸人禁立下法度,收容那鬼祟的一部分,养炼之后,此物极好驱使,它遵循的术者的制约,又无意识遵循着那鬼面的本能游走四方。
那对纸猖游走各方,似是真正的鬼祟一般游走在诸乡之间……
突然间。
异变骤起。
一双惨白色的鬼手,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不等二人反应,一左一右便按上了两人的肩膀。
更令人胆寒的是,那双手掌,没有掌纹、没有脉络、没有指甲,似是刚刚从不见天日的深潭中捞出来泡发了的人皮一般,携着刺骨的寒意便要侵入二人体内!
这双鬼手的主人,它看上了前面这二张上好的人皮。
然,未待那头人皮猖动手,将那两张人皮彻底剥下,那双鬼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灼痛了般,惨叫一声,那双鬼手亦是迅速地收了回去。
“啊!”
只见这双细腻无骨的鬼手腕部,各出现了一道如死婴肤色般淤青发紫的鬼手印来,这手印上还不住地【滋滋】作响,冒出来缕缕青烟。
“嘻嘻嘻……”
此伴随着一阵似是阴谋得逞的诡笑声,那并肩而立的二人缓缓转过身来。
它们的正面居然没有脸!
那竟是两头无面纸猖,其中一头纸猖袖中的双手更是呈现出不似生人的紫青淤色,恐怕这就是那两道鬼掌印的作俑者了。
饿死鬼、吊死鬼的鬼面皮,婴儿鬼的淤紫鬼爪……
那可是与剥皮鬼、马三太爷同等,甚至更为凶厉的大鬼残躯!
即使黎卿的炼伥手段尚且粗糙,这区区的一道衍生人皮猖,又怎么可能抵得过那婴鬼诅咒?
不过数个呼吸,那淤青到极致发紫的鬼手印便开始扩散,直到那整张人皮都开始发霉、腐朽,最终化作一滩烂泥。
两头纸猖嘻嘻一笑,空白的面皮对视一眼,极为诡异。
然在一瞬,你这两头纸猖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强自接管了一般,身形一震后,没蓦然抬起头颅,望向山阳县之东。
那里,有不符合常理的黑云密布,云头极低,仿佛跳起来就能触碰到那朵阴云一般。
阴云之中,开始下起了连绵的阴雨。
忽有大风而起,道道灵纸随着大风飘来,凭空折作纸蓑、纸甲一一披在这两头纸猖身上,顶着连绵阴雨便毫不犹豫地往那乌云中去……
“是那夜的阴雨,又开始了。这个方向是——东乡!”
十余里外的青衣道徒-余文亦是同时紧蹙眉头,感受着天地间那不寻常的波动。
天有六气,谓之阴阳风雨晦明也,六气回旋以至四时变化。
然此刻山阳县上,阴雨风晦之气皆无变化,却突然生出了这般大范围的阴云阴雨,只怕真如这位黎师兄的猜测,那剥皮恶鬼身怀祈雨诡术!
山阳县中,一道恐怖的气机瞬间就划过天际,直接撕开那层阴云冲入了东乡而去。
看来,那马家老鬼被偷家了?
余文稍落于黎卿两步,同立于山丘一侧,眺望着东乡方向。
丹朱大蛟尚在山下的草丛中打着滚,追逐着花蝶与蜻蜓,玩的不亦乐乎,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位师兄想怎么做,试探性的问道:
“那剥皮鬼终于又现身了,东乡!倒看看那马家老鬼敢不敢养寇自重?”
“黎师兄,您说呢?”
那蓝衣青年单手提起那冷白灯笼,招呼了山丘下的丹虬一眼,缓缓朝着山下而去。
“同去看看吧……”
半座山阳都下起了瓢泼阴雨。
东乡与平原乡,正处于山阳以东的肥沃平原上,也是这道阴雨的核心地带。
山阳马氏的巫觋、乡勇此刻正披着蓑衣往宗祠赶去。
然,那马氏乡勇诸骑正跨着高头大马驰骋在大道上时,后方数人突然闷哼一声,连人带马坠翻在了那道路的水洼中。
“废物,白吃二三十年饭了?驭术都没学好,族里怎生了你们这么些个废物!”
为首的一个老者,正顶着一道黑纱斗篷,听到后方的声音,单手停住座下那疾驰的战马,转头便是怒叱出声。
诸多骑士等待了半天,见那几人迟迟没有跟上来,暗感不对。
再令两名乡勇往回再跑了十数丈,催促无果,又翻身下马察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是吓得他们惊叫起来。
“族老,他……他们被扒皮了!”
此刻这六七名骑士人马俱翻,躺在水洼中,斗篷下的身子却尽是血肉淋漓,娟娟滴落的鲜血流落,很快便染红了地面。
怎么可能,众目睽睽下就这般中了招?
是这鬼雨淋不得?还是有鬼祟藏在了暗地里?
为首的族老巫觋无声索视着四方,在某一瞬,灵感上头,猛然与雨中的某双浑浊眼珠交错了一瞬,这族老立感不妙,只觉得那昏暗的四野之中处处皆有恶意环伺,那鬼祟隐匿在暗处,欲将他们在此扒皮抽筋。
“人血开道马作舟,山阳阴鬼叩乡游。”
“三更不见六阳首,五更夜叉破坟头。”
“还请三太祖上身!”
这老者哪里还敢拖延,一口咬在食指上,血脉洒出,口中喃喃吟唱……
不过片刻,便是有磅礴的意志垂下,驰道竹林间,似是有湿发垂般,蒙上了一层鬼蜮,又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了【吱嘎】【吱嘎】声。
那洒出的鲜血落到道上后更是越来越多,最终,在那昏暗竹林突然生出一道大裂,现出了一条小道,四周昏黄阴暗,唯有其中染血的青石小道通向着未知之地。
“儿郎们,走!”
这老巫觋警惕着四周,决计不敢再多逗留,马鞭一甩,当头就冲入了那条小道中。
后面的骑士乡勇亦是不甘示弱,顶着那片离奇的昏暗小路,蜂拥闯入……
及至半响之后,道道身影才从那四处的水洼中缓缓升起,初时还是一片片如素纸般的人皮,不过多时,这些人皮猖便一一充气、鼓满了身形,七八个呼吸间,便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可惜,山阳马氏,这是夜游级的故鬼宗族,自有从那邪祟中脱身的手段!
道道鬼影失去了目标,木然地收回视线,紧接着再一一瘪了下去,缓缓沉回了那道道水洼之中……
马氏宗祠之中,一位官袍老叟正抬头眺望着那阴云鬼雨,面色晦暗,咬牙切齿道:
“鬼东西,胃口越来越大了。”
“盯上我马家的祝了?”
便是方才,有两位刚刚从山阳县赶回来的巫觋族老,生生被剥皮剜目而死,连他都没能来得及出手阻止。
好一头杂种畜牲!
正在暗恨间,宗祠中,又有一位老翁杵着手杖佝偻而来,三五后人搀扶,行至了这祖灵前。
“三太祖,出手吧?祭坛我已经令人拆了、毁了。”
“那大鬼可是祸了千人了啊!再等下去,它可真就要起势了。”
这是一名身上尚有灵力的老道翁,且一副周天诸窍、中央丹田皆曾为灵力贯通过的模样。
这正是清平府六灵山曾经的一位上品道徒!
他太过老迈,已经一百九十多岁了,达到了练气境的极限,再加上暗创复发,辞宗归乡,也只待寿终正寝,魂归这片土地。
可他的见识可还没丢,鬼患凭生,个中的内情他不至于看不出来。
山阳守备松懈,酿出了这般大患,那鬼患愈演愈烈,马三这个腌臜蠢货,这不是明摆着伸出脖子要把这口锅顶起来吗?
“你这浑人,多嘴!躺宅里等死就是,老祖我没出手吗?六乡乡民不是老祖我在护着,早死光了!”
“你懂什么?”
这马三瞬间暴怒,青皮死鬼本相瞬间毕露,那青皮脸上,死灰之色遍布,似是欲择人而噬般,险些将那老翁的后人吓得肝胆欲裂。
“老祖我不搏一搏,哪里有机会日游?”
“族里除了靠老祖我还能靠谁?靠你们这些拜了仙门,一辈子为那仙门当牛做马,也不再多看族里一眼的方外之人吗?”
“当年老祖求着你在六灵山盗一截阴神骨出来啊!你左也不肯,右也不肯,不然,何至于今日……”
这老鬼也是怒,怒极攻心。他想日游啊,他做梦都想阴神日游!
可还未待他箪飨几日香火,那剥皮鬼就闹得越来越凶,那天南观的小子更是该死!
老祖我是没护住六乡乡民吗?
这祖灵如此蛮横,那老翁也忍无可忍,手中桃杖往地上一敲,半个大堂的地面都鬼裂了开来,指着马三的鼻子开骂。
“蠢鬼,你就跋扈吧!你就等死吧!”
“那剥皮鬼杀了多少人,山阳令乌纱帽要不保,你以为你算个屁?”
“还让老夫冒着点天灯的危险,盗六灵山的阴神骨给你,你老鬼好大的脸啊!”
“千百条人命,你以为你背的起吗?用你那颗猪脑好好想想,你拿什么背?你头上有人吗?你拜了在哪家阴府将军、冥府夫人门下吗?”
“蠢鬼,解决不了你就等死吧!”
这青皮死鬼与那老翁顿时就在宗祠中厮吵了起来,其中的劲爆内情,却真叫那马家诸多后人不敢听、不敢言。
山阳马氏没有正常人吗?有,且有很多!他们当然知道这老鬼这样要酿出大祸来,可谁拗得过这般鬼神?
马家老翁也老了,连中品道徒的实力都再发挥不了,手中的御兽也赠予山门内的弟子了。
除了那天南观那刚刚晋升上品道徒的平原乡马氏-马元,然他又是耽于西南群山中的翦妖任务……
那阴雨却来越近了,六乡乡民聚集东乡大地,马氏的巫祝们更是灵力覆表,那剥皮鬼真能错过这上好的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