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故人相邀
山阳西坊。
有道道白纸瓢泼,自院墙中落下,突得化作三四道仕女纸人。
只是,这几道纸人却似是一张张人皮般,与当日的人皮猖也没有两样了。
再见到那屋檐下的一尊仕女抬袖,这三四道纸人又化作无数的白纸,重归于她的身上!
这是那纸灵吞鬼化猖之后,得到的两道原始规律之一。
或者说-诡术!
一为纸人猖,一为阴霾蜮。
这两道法门,加之化猖后的纸灵本身,已然是具备了一方猖主的资质,黎卿可以她为主猖,开上一路纸猖道。
只是,这涉及到道兵、猖兵,与豢灵道之间诸多旨要,这亦是一门极深的学问。
“我还有一道在莽山尸窟得到的大功,是否要消耗了它,去敕伐内院换一道养猖法术?”
南斗延生经中包含谶纬、练气,有杀伐法术,有妖星杀咒,有护身罡气,将来还会有更为离奇的手段,并无其他的短板。
养一道猖法护道倒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在院中全程观望的余文道徒亦是心惊感慨,上前贺道:
“恭喜黎师兄,又得一道妙术,大道可期!”
鬼郎-黎卿之名,在山中历来是并非是太好的名声,毕竟昔年的黎卿刚刚入道,着实是实力不济,也少能有人高看他一眼。
这段时间的接触,余文对这位鬼郎君可谓是心服口服。
身负奇诅,然资质绝佳,渡过了入道最初的低谷,有了独挡一面的实力,这位黎师兄,怕是今后的道途更是一日千里了。
“可惜在下所接的乃是外务堂的委托,此刻也当早日回归院中面述。”
“黎师兄且慢来,师弟可要先行一步了!”
“师兄回山之后,若是有何吩咐,可传信于外院序-丁四十一。”
余文朝着那檐下的蓝衣道徒微微拱手,却是先一步提出了告别。
如今山阳之患平定,他院中着实是还尚有诸务正待处置,等了这位黎师兄一旬时日已经是极限了。
黎卿有花纸阴轿,纸人抬辇,须臾而行。那余文可是光凭几道甲马符,或乘马匹,或乘舟楫,索性早些上路。
与黎卿早早辞别,这青衣道徒乘上一匹快马,在那快马四蹄上各缚一道甲马符,骏马如风,携日行千里之势,数个呼吸就消失在了黎卿的视线里……
见得此人归山,黎卿转身便往那房间中去,将其中的物甚收起,将平日落下的毛发等痕迹以火炁尽数熔灭。
他还未修成紫府,毛发生褪等等皆是自然规律,但这毛发最易被人用作邪法暗算,何况他与这当地的老鬼可是刚刚在暗地里斗上了一场,自是容不得这般把柄落下。
一气处理了此中隐患,黎卿将那储物葫芦一合,反手扣上房门,望向那早已经跃雀起来的大虬,不由得笑道:
“怪了,这山阳如此无趣吗?竟让你都忍不住想离开了?”
这朱虬自小长于墓室,对外界任何环境都极为好奇,但很显然,这山阳县并不在其中!
正说仕女款款近前来,朱虬跃雀圜首探,黎卿正欲掐诀唤出纸桥启程。
穹空中突然炸出霹雳雷响,惊断了黎卿手决,不过三五个呼吸间,云垂招来,连绵不断,作黑云压城之势。
其中气机磅礴,似是泗水奔腾入海流,又像天河滚滚浩荡起,伴随着阵阵雷响,不知觉间,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
黎卿手中灯笼一提,南明日曜眼看着就要成型。
那云层中突有房屋大小的龙首探出,苍青鳞,紫金甲,龙角分枝桠,赤须随风摆,金睛夺耀现鎏彩,云似水来风作舟,却是一方水君出行貌!
天威浩荡,响彻百里,山阳诸民畏惧,甚至东乡宗祠中的老鬼都心生惊惶,不知这大龙何来。
那龙踞苍穹,探首垂视,却是当头把院中的黎卿当做了目标。
“小郎君否?”
“闻郎君近来清平府,五溪故人有约相邀,请君随行,入五溪龙州一聚,可好?”
那紫青大龙金睛垂视,却发出一道青年的张狂声,也未留与黎卿太多的思考空间,黑云垂幕,似水风齐动,将黎卿与那纸猖朱虬齐齐卷起,倏忽间便往一路东飘摇而去。
及至此时,黎卿心头仍一阵发懵,他入道前不过是一个江南道的寻常士子,家里也没什么高官大员,哪里与这岭南道-清平府的水君龙种有故?
惊诧间,倒是也未忘了掣指将那纸猖一解,化作一道纸皮卷起,收入袖中。
那大龙肆意,风卷残云般裹着黎卿与朱虬而动,穿云蔽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入了清平府-五溪龙州!
这五溪龙州本唤作五溪州,独独因此有蛟龙成道,受封水君,那水龙亦在此开枝散叶,使得这五溪诸水脉中,皆生龙种,因此被南国更名-五溪龙州。
这州中尽是青砖黄瓦,高阁大殿,繁华之势,丝毫不逊于江南之地,在这州中更是有一条平静而缓的水道贯穿左右,那大河中正有着诸多楼船停靠,别有一番风貌。
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白玉作枢,槛砌珊瑚,高堂设宴,玉女捧牙,长蛟高鸣,虾蟹起舞,老鳖吹笙,鼍将击鼓。宫商角羽上彻云霄,觥筹交错言笑爽朗。
恰是此时,风水汇聚,云头骤低,那正首主座上的水君,正欲起势夸奖来人。
楼船甲板上骤生起一道爆响,紧接着,巨震也随之而来,若非龙君施法及时,整艘楼船上的宾客都要被那动静震飞了。
却是那龙子驾云无功,累的黎卿与朱虬从云头上坠下,朱虬也称得上一声巨物了,蓦地砸落,可险些没把这楼船倾覆了。
“你个混账东西,老夫让你去邀客,你这动静是去掳逃犯了吗?”
那水君两步上前,横手一掣,立即便将那大龙提溜了过来。
烟云腾转之下,却见是一位紫袍青年,面若冠玉,身形修长,似是王侯公子般,只在额首有两截苍角竖起,预示着其龙种的身份。
然而此刻那龙子却为水君攥着衣领提了起来,做势要揍,手舞足蹈个不停,连连求情起来:
“父君,我可是您亲子啊!”
“我保证下次驾云不会这般急切了,这总行吧。”
这龙子气性一看就是个跳脱性子,这般求情自是惹得场中笑倒一片。
黎卿仓促间立起身子,举目望去。
却见那水君约莫是个魁梧汉子,文武甲袍在身,一双金角格外显眼,而那更上一层的楼板上,诸女捧琵琶、宫娥抱琴瑟,大小坐着诸多人影,而那些气机,一个个磅礴的出奇……
“好,本君今日放你这浑球一马。”
“滚上去,陪客!”
那龙君一看就是个威盛性子,一脚踹在那龙子屁股上,赶着他去与诸多贵客坐席。
见那高大威严的水君走来,黎卿心中有些惴惴,但刚刚垂眸望向朱虬,却见这家伙早已经眯上双眼在那装死了。
朱虬确实是龙种,但它既不是水龙,也不是海龙,此刻这般多的龙种蛟精在楼船各处走动,它怎不被吓得昏阙过去?
“哈哈哈,小郎君,几年未见,你果真在天南入道了。”
“可还记得褚某?”
那龙君爽笑着近前,比之黎卿高出一大截来,但这龙君却是极为热切,拉着黎卿袖口往楼船上层而去。
圜首唤了那两侧的蛟将一声,令他们好好照顾那头大虬……
见黎卿迟疑不敢认,这水君佯怒般的啧上一声,再提醒了起来:
“几年前,小郎君自桂花府持丹书尹氏的书令入天南,你家那鬼婆一路追逐而来,在清平之北的金平府相遇,老褚可不是为你阻了半日?”
当年那挡上一场,可是好险没给他龙角都折了。
谁能知晓那普普通通的桂花一府,竟能生出那般恐怖的大鬼,携北天幽气而来,一路覆灭了不知多少宗祠。
这五溪龙君也是个豪迈性子,在金平府做客,仗义出手,行云布雨,雷霆霹雳阻了半日,最后却也还是无能为力,只能放了那厉鬼过境……
后续再询了那厉鬼由来,似是前朝覆灭的一道大族末裔。凤鸣崔氏,历经数轮古朝,传续六千余载的冠族。
凤鸣崔氏,岐山宗祠,禳祀的冥府连绵八百亩,天都大地,岐山故鬼享有其名!
龙君有些暗自的猜测,这位鬼郎君怕不是撞了大运!将来有资格入主那方冥府,即使那冥府破败大不如往昔,当上一幽天鬼神,永享阴寿当是轻轻松松啊。
要我是这小郎君,早早就投水自尽了,百十载后化作鬼君入诸冥府,那一番何等的王道气象?
这龙君大收大揽,握着黎卿的袖子就往楼船二层拖,黎卿就是再不记得,现在也得记得了啊!
“卿似是想起来了,那日穹空电闪雷鸣……”
“对极,对极!那便是本君兴了水雷法。”
这龙君见他当真想起,心情大畅,拽着黎卿就往二楼去。
只见那雅殿中,玉面狐女抚瑶琴,玲珑鬼妾奏晨箫,几品官宦华服坐,大小修士御莲台。
“这是知州、通判、五溪令……”
“那是青丘游玩至此的玉面小仙,旁边是岭南白骨道-白骨夫人阴府中的掌箫鬼女,那是州中方士府主-青木君……”
水君领着黎卿与他那诸方宾朋一一相见,各相颔首。
直至,最后的重头戏。
这雅殿的最上方,坐在其中的无一不是府州中的翘楚。
诸多道人见这五溪水君屈尊下驾,迎至外围,皆是面露疑色,此刻见二人进来,纷纷起身迎接。
“诸君,褚某言的贵客就是这位,江南道的鬼郎君,不知诸君可曾听闻?”
这水君极擅交际,从女婢手中接来两盏玉樽,将其中一盏推至黎卿手上,当即便卖起了个关子来。
清平府到底是岭南道三府之南,离江南尚且隔了一个金平府,加上那桂花府变来得快去得也快,少有传闻,又哪里能知晓?
“你要说青丘那狐女倾心的小郎君,本座倒是知晓,鬼郎君?”
“嘿嘿嘿,小鬼姬!莫非你家白骨夫人真寻姘头了?还是那岭南钟家的玉颜夫人又改嫁了?”
客座上方,有老叟嘿嘿怪笑,却是连南国十二宗府之一的岭南白骨道,以及那豢鬼钟家齐齐调笑了个遍。
连那阴神级的鬼神都敢调笑,这老叟就算不是阴神也是紫府圆满,否则如何敢肆无忌惮?
“呸,知客叟,你这张臭嘴,最好别在路上给我家夫人逮到!”下方座中的鬼姬连啐了那老叟一口。
“否则,你那口牙就别想要了!”
倒是那位六灵山的真传弟子,举樽轻抿,目露异色,望着那身着蓝衣道袍的黎卿暗自纳闷了起来。
天南观向来只修一炁,这道徒离周天圆满都还差一些,罡气都未练出,居然号称“鬼郎君”。
是门第颇高,与大宗故鬼相交?还是天南府真的新出了什么鬼道大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