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花钿委地无人收
\不如送去太真观静养，打着为惠妃娘娘祈福的名头。\
杨国忠跪在紫宸殿的蟠龙柱下，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
李隆基的指节叩在武惠妃生前最爱的铜雀灯上，惊得杨国忠一颤。
那灯座铸着太平公主府的纹样，烛火摇曳间，皇帝忽然想起当年则天皇帝殡天后，那些臣子权贵们在姑母面前瑟缩的模样。
\准了。\他抓起朱笔在工部奏章上画圈，\着你在太真观设海监司，所需银钱从朕的私库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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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太液池畔，杨玉赤足踩过新铺的南海珊瑚石。
岸边垂柳挂着金丝鸟笼，里头却不是画眉，而是会学人语的鲛人幼童——上月东海刚进贡的\祥瑞\。
\娘娘，该服药了。\侍女捧来鎏金盏，里头晃动的蓝液泛着珍珠光泽。
杨玉望着远处正在扩建的望仙台，忽然将药汁泼向池中锦鲤。水面腾起青烟的刹那，她听见李隆基的笑声从九曲廊传来。
\玉环又在耍小性子？\皇帝亲手为她披上孔雀裘，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颈后鳞片，
\岭南新贡的荔枝，朕特意命人用八百里加急冰着运来。\
杨玉捻起颗红果，汁水染得指甲像浸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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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这一年，杨玉在长兴宫的浴池里，见到了陆驿。
那是一个俊美的仙家郎君。
杨玉还在海里的时候就知道不止陆地和海里有人形生物，天上和地下都有。
她曾远远的眺望过。
那仙人身姿，但凡见过就不可能忘记。
所以杨玉感受到屋顶的动静时，哪怕心里知道仙人未必会垂下眼眸看自己这被困人世间的小小鲛人。
却依然怀抱这卑微的希望。
“求仙家垂帘。”
杨玉小心的祈求道。
鲛人确实比起人类来有些所谓的神通法力，但是依然没有脱离人类的范畴。
甚至比起普通的妖物修行来说都不如。
更遑论是仙家神通。
但是陆驿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如来时一般，神情淡漠的消失了。
杨玉苦笑。
天家无情，仙家自然只会更无情。
自己的困境，说到底，也不过是天地间一个小小的鲛人失去了自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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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宫的温泉混着海水咸腥，李隆基盯着杨玉浸在水中的鱼尾。
二十年过去，他鬓角已染霜雪，那截泛着珠光的银蓝尾鳍却与初见时别无二致。
\玉娘可知朕为何偏宠荔枝？\他突然掐破果肉，将汁液涂在她锁骨，\南海快马七日可抵长安，而朕要的长生——\
沾着果汁的指甲猛地刺入鳞片缝隙，
\等了整整二十三载。\
杨玉疼得尾鳍拍碎玉阶，却见皇帝癫狂地捧起染血的温泉水：\当年祖母若得鲛人血，何至于被逼退位！\
他颈间青筋暴起。
他见过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在年岁渐长后是如何失去了手中的权力。
也见过所谓的皇家亲情在权柄面前是多么脆弱易碎。
在李隆基眼里，只有自己长长久久的活着，手里牢牢握着这天下最鼎盛的权力，他才有片刻能够安心喘息。
殿外忽传来《长恨歌》的唱词，是翰林学士们又在为新曲填词。
李隆基笑着将杨玉拽出水面：\听听，后世定当朕是色令智昏......\
他亲手为她系上金粟香囊，内里却装着取血的玉刀，
\谁人知晓，朕要的是这鱼尾里的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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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五载的蝉鸣裹着血腥味涌进长安时，李隆基正对着铜镜拔下第三根金丝般的白发。
镜中映着杨玉浸泡在太液池里的鱼尾——二十年过去，那抹银蓝依旧，而他的眼角已爬满蛛网般的皱纹。
\陛下！范阳急报！\
高力士跌撞入殿的瞬间，杨玉迅速将鱼尾化为人腿。
池底未及收拾的鲛珠泛着幽光，那是昨夜刚取的血炼成的长生丹。
李隆基抚摸着案头安禄山进献的镶珠匕首，突然大笑：\朕倒要看看，这杂胡能翻出什么浪......\
话音未落，东南方腾起的黑烟染污了太液池的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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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丙申，御驾仓皇西奔。
龙武军铁甲上还沾着咸阳桥的血，李隆基却执意让出半架銮舆给杨玉。
她腕间玄铁链拴着玉雕海螺，里头封着最后三颗鲛珠。
\圣上三思！\陈玄礼按剑拦在车前，\妖妃祸国，六军不发——\
\尔等懂什么！\李隆基突然掀开车帘，颈间佩戴的鲛珠串迸出蓝光。
那是在华清池强取杨玉心头血炼的，此刻正灼烧着他的皮肤，
\此女关乎大唐国运......\
杨玉垂首抚过锁骨下溃烂的取血孔，嗅到风中飘来的桂花香——那是李琩封地特有的花树。
三日前收到的密信还藏在发簪里：\马嵬驿古槐通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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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火把照亮佛堂残破的泥塑，杨玉的白绫缠上老槐树时，枝头惊飞的乌鸦抖落片鱼鳞。
陈玄礼的剑尖抵着李隆基后心：\请陛下圣裁！\
\朕准了。\老皇帝嗓音嘶哑如裂帛，手中却死死攥着从杨玉颈间扯下的鲛珠链。
蓝光映着他浑浊的眼，恍如当年诛杀太平公主时的疯魔。
诗词里说什么君王掩面救不得，但是实际上李隆基确实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杨玉走向那颗上吊用的老槐树的。
他不想失去杨玉这颗长生不老药，但是他更怕这份珍宝落在别人手里。
他一定要看着她死。
杨玉踏上木凳的刹那，袖中暗藏的鳞粉随风散开。
当白绫猛然收紧，众人只见贵妃玉殒，却不见槐树根部的暗渠泛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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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庙宇里，绝世容颜一如当年的唐装美人，像一朵隽永的盛放牡丹，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我就是‘死’在这座庙前的槐树下。”
她染着蔻丹的长指甲漫不经心的划过身下金椅的扶手。
“大概是我命不好吧，不管是我救了的人，还是杨家人，或者李家人，一步步的把我推到了如此死地。”
她嘲讽的笑了笑。
“还要歌颂那个狗皇帝和我的‘爱情故事’。”
“哪怕我并不是鲛人，只是真的杨家女，又为什么非要放着自己正经的夫君不爱，去爱自己年迈的公公。”
“李琩……”
“李琩倒是好人，只可惜……”只可惜生在了这样的家里。
杨玉仰起头来，洁白的脖颈像天鹅一样，美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住。
“人类不就是想要长寿吗？”
“把我困在人类的宫殿里，为了鲛人的眼泪熏坏了我的泪腺，一片片的拔走我的鳞片，剜我的心口取血，就差把我千刀万剐来研究。”
“把我逼迫伤害到如此境地，不就是……为了长生吗？”
“那，我就给他们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