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识大体又自大
枣冬透过铜镜看向李毓灵,视线下意识收回往下移,竟是看到了李毓灵眼中的泪花。
姑娘这是…
委屈还是困了?
李毓灵的眼睛雾蒙蒙的,睫毛如松针挺直,不翘但显得浓密,随着她的抬眼,眼皮处的褶皱加深,眼尾略微上扬,颜色加深。
李毓灵这张脸,最有灵性的便是这双眼睛,最让人叹息的,也是这双眼睛。
枣冬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罢。”李毓灵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有些困倦的哑音。
枣冬见状,便大着胆子说了:“姑娘…这衣裙,并不适合明日去李家赴宴。”
李毓灵刚闭上的眼睛睁开,这一次比方才眼中清明许多。
她好奇地“噢”了一声,问道:“为何?”
李毓灵等待着,她想知道枣冬会说出什么话。
她已从孔夏瑶那儿知道了王家女的脾性,这消息大概并不难获取。
枣冬说道:“…姑娘,明日是礼部主客司王郎中之女的生辰宴,王家独女,这衣裙太过亮眼,恐会惹得主人家不快…”
李毓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且…”枣冬本想劝李毓灵赴宴一事,但她到底没说出口。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原因,对主子的了解还不够,不知她是否如表小姐一般心思敏感。
若是这样,那就是多说多错了。
蔻枝刚捧着裙子下去,现在又回到李毓灵身边,给她端上一杯热水,枣冬顺着李毓灵抬手去拿茶盏的动作看去,才发觉原来李毓灵的唇瓣已是有些干了。
她懊恼了一下,对蔻枝既有赞许,又有些另外的复杂情绪。
李毓灵喝着热水,对枣冬的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她喝完一杯水,枣冬又继续为她梳头按摩头皮,这差事本该由蜜竹来做的,但蔻枝刚把那衣裙拿去给蜜竹,让她根据李毓灵的尺寸改一改。
枣冬见李毓灵并没有吩咐蔻枝传话给蜜竹,在心中猜测李毓灵是否还要赴宴。
她想说二夫人或许并不想让自己主子去赴宴,到底还是畏惧了吴氏,枣冬嘴巴一张,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她迎来的是李毓灵无尽得沉默。
李毓灵缓缓眨着眼睛,但与方才的放松不同,越眨眼,她眼中的锐利越盛。
李毓灵抬手去拿铜镜前另一把木齿梳,缓缓梳着垂落于自己胸前的一捧头发,她唤道:“枣冬。”
枣冬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跪倒在李毓灵的身侧,她双手交叠,整个人匍匐在地,求饶的话张口就来。
枣冬可比蔻枝认错的速度快多了。
李毓灵有些出神。
上次她训斥蔻枝,时间久到都让她有些恍惚。
不过枣冬到底在府里有些颜面,且她还不知如今枣冬究竟真的视她为主,还是奉命来监视。
“欸。”李毓灵喟叹一声,像是无奈极了,“我还未说什么,你倒是先跪下了。”
“姑娘恕罪,是奴婢僭越。”枣冬此话一出,李毓灵又对老太君要将她拨给自己的心思多了解一分。
七窍玲珑心,若又忠心护主,这样的婢女收成心腹,是一助力。
“不怪你,是我知之甚少,浅陋了。”
枣冬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她陌生,从前在长燕堂从未有过。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种让她莫名的情绪是什么,是不合时宜也不合规矩的,来自一个下人对主子的怜惜,就跟之前李毓灵说起在家庙中的事一样。
枣冬的心有些难受。
说白了,李毓灵这样的主子放在京城或许并不惊奇,但在太傅府,确是一抹难得的风景:
她让枣冬觉得柔弱与单纯,还有一些像神女一般的悲悯。
李毓灵不像表小姐喜怒无常,也不像二房的主子挑剔,更不像在长燕堂谨言慎行。
“我知道二叔母的意思,但今日二叔母拿衣裙,明日又会拿什么?若她打定了主意不让我去,我又该如何?”李毓灵又叹息一声,声音中似乎带着哽咽,“好枣冬,你待我真心,我也不瞒你,明日的生辰宴我想去,京城的风光我还从未见过,而闺房之景,却已是见了十七年。”
李毓灵跟枣冬打感情牌。
她自小在奴仆之家长大,摸的清做奴婢的想要什么,又担忧什么,有了蔻枝这一个试手的先例在,李毓灵这一次对枣冬,倒是驾轻就熟许多。
枣冬虽打理院子的能力了得,但她心肠软,就是能事事替别人考虑,所以当李毓灵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才能真正地替李毓灵着想。
这本该是枣冬的优势,但如今却被李毓灵拿捏成了她的软肋。
果然,李毓灵此话一出,落在枣冬耳中格外可怜。
偏屋内两位婢女都低着头,根本看不清也不敢看李毓灵的表情。
她声音虽哽咽,要哭一般,但面上表情却冷漠直极,与李琨和吩咐李守财杀了穹马那模样,一模一样。
枣冬呼吸继续了些,在安静下来的闺阁中,李毓灵听得清楚。
“奴婢有一法子…”
枣冬道。
翌日天蒙蒙亮时,李毓灵就被蔻枝喊起来了,蔻枝一边挂床幔与蚊帐,一边跟李毓灵说:“姑娘,荷包已照您吩咐换上了香域斋买的香粉。”
李毓灵听到她的话点点头,她尚有些困倦,但等坐在铜镜前梳发上妆时,脑子又在慢慢悠悠地转动起来。
从出院子,到过垂花门,最后坐上马车,这期间并无其他事。
李毓灵坐的依旧是李琨和的马车,马车四房各一辆,吴氏今日没有带自己的女儿,一来是她想不想让自己女儿被别人与李毓灵牵扯在一起,二来是庄娴儿一同跟着去,她分不出心思来。
见一抹鹅黄色身影在婢女的搀扶下还是出现在了府门口,吴氏又冒出一股无名火。
她说什么来着?
此女就跟她的母亲一样不识大体!
糊涂又自大。
吴氏嫌恶地放下帘子,冷声吩咐:“走罢。”
马车开始往前行驶,李毓灵坐在马车里,双手捏了捏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