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审判
东疆，断肠城。
“大师姐，我把药都配好了，等下城主等下过来拿了。”
小药童把油纸包收好，摆在柜台，今日可是忙得脚不沾地，等一通收拾好，已经到了傍晚。
“做得不错，师姐给你买鸡腿吃。”
到饭点了，这一处药馆定时隔一段时间义诊，官府的衙门，包伙食包吃住，要不然白狼心还真的要发愁自己如何养大这些小孩。
柳千风重伤，痊愈之后，也被新城主收编，一同被收编的，还有程星客。
白狼心坐在衙门食室，一群小孩，倒也很乖巧懂事，跟从前在药庐一样。
她低下脸，把筷子磕在碗底弄齐。
同她一起回断肠城的药修，也没地方可去，回凡俗界，不如当个散修，本来就是家里待不住才出来的。
好像这辈子，就这样安稳过去了，没有杀戮跟鲜血，白狼心看着自己的脚，一根墨绿色的藤蔓缠到她脚踝。
这些日子，总会有一些稀碎的小东西接二连三找到她，每捡到一样，她的记忆就多一分。
这一顿饭吃得没滋味，柳千风跟程星客有事，要晚些回人才客栈。
明日还要继续义诊，白狼心推开雕花窗，吹着惬意夜风，复又把脸泡在铜盆里。
咕嘟冒着气泡，白狼心又想起谢冕的那一世。
郁金堂杀了谢冕。
而后，谢冕的转世也都被郁金堂盯上。
她觉得自己算不上是谢冕，谢冕的人生比她还要凄惨，如今已经够好了，只要把郁金堂熬死，她就又能畅快起来。
但是，事实告诉她，郁金堂是无法被杀死的。
白狼心努力去回想那一瓶毒药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但，记忆又忽而飘散，完全记不起来。
“你的胃还不舒服么。”
程星客单手扣住饕餮面具，露出一张斯文白净的脸，她的记忆并没有消散，甚至，隐约生出来其她东西。
她羡慕凡人拥有的幸福。
白狼心蹲在望台 ，脸还是湿漉漉的，她捂着脸，看不出表情。
每一次白狼心噩梦醒来，就会犯恶心，干呕想吐，连带着胃口也不好。
“比之前好些了，老毛病了。”
白狼心朝藤椅上一躺，四仰八叉，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繁星，“你觉得现在这日子，过得好么？”
程星客给她倒了一杯水，“你觉得不好么，谁让你觉得不开心了？最近这一段时间，天热中暑的人多。明日我休息，我去打下手。”
白狼心端着水杯，小口喝着水，眼神无端冰冷起来。
“谢冕在恨，她想要郁金堂去死。”
那一根墨绿色的藤蔓缠绕上她的手臂，哄人似的，开出一朵雪白的小花。
“从谢冕这一世开始，此后的十一次转世，郁金堂都跟鬼一样盯着她，阴魂不散。
其实，过了十二次转世，谢冕就不再是谢冕，魂魄彻底碾碎，记忆清零，化作滋养天地的养分。”
程星客依旧背着自己的诛魔剑，每一日都要仔细保养，她坐在小板凳上，眸若星辰，亮晶晶的。
剑横膝上，漆黑古朴，静穆得像深山千年古刹的玄铁锁。
谢冕的最后一世，已经死在无色河里。
本该没有她这多出来的一世。
“我不知道我究竟算是什么，本该是当凡人，养母死了，我就想着要去当药修，学门手艺起码饿不死自己。
老药仙拿我没办法，半推半就，让我当了她的徒儿。”
迦乌找过谢冕，在她的身体里埋下一粒轮回蛾虫卵，她的身体就是一个孵化场。
“我以为我只是生病，所以身体不好，等知道我其实不是凡人的时候，什么都觉得不能接受，觉得痛苦，愤怒，想打砸东西泄恨。”
白狼心一直觉得自己是凡人来着，在没被老药修接走时，她一直都被当做凡人养着。
没有妖骨，看起来跟凡人幼崽并无区别。
“我做了一个梦，母亲要去杀邪祟，要留着两个女儿在家里。妹妹不许母亲离开，姐姐变成邪祟，吃掉了家里所有人。”
程星客垂眸，她知道这说的是那一件事，凌绝宗认为只要一心向善，那就可以免除偏见，只看她做了什么，而不是她生来是什么。
引狼入室，不得好死。
“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谢冕很怨恨，恨得要杀了郁金堂，她觉得姐姐始终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谢冕发现郁金堂是邪祟的时候，她选择了隐瞒。
师姐对她并没有不好，所有好的东西，总是分着来。
“谢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家里会变得天翻地覆，母亲执意殉道，姐姐成了叛徒。”
白狼心捏紧瓷杯，记忆里，谢冕是完全不给郁金堂任何狡辩的机会，异常笃定。
“谢冕是想要杀掉帝鄢的，魔界以帝鄢为尊，只要杀死帝鄢，自己成为魔界的新主人，那就可以不打了。”
只需要她杀了帝鄢就好了。
“谢冕为什么要杀郁金堂？谁告诉谢冕，郁金堂成了叛徒，这个讯息，怎么证实的。”
程星客并没有杀死燕燕，一直把她关押在乾坤袋里。
“谢冕自己发现的，那一夜她跟枳明大吵一架，找郁金堂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埋下的法阵。 ”
白狼心很不是滋味，不管是她就是谢冕，还是如何，她都想杀郁金堂。
药修不问世事，不惹事生非，可是桃源宗的药庐还是被推倒了，去晚一点，没有柳千风，她们这群药修都得死在那。
就是恨，恨她为什么总要滥杀无辜。
那个魔物完全没有善恶，谁挡路，她都要杀死。
不管是妹妹，还是母亲，过去所有点点滴滴，都没办法打消她的念头。
“那个阵法是怎么用的，也跟屠杀宗门有关？”
程星客问道。
凌绝宗灭门一案，仙门都认为是郁金堂欺师灭祖，但等她们去现场勘察时，什么痕迹都没有。
毁尸灭迹得太干净了。
“魔界有个叫做‘轮转印’的法术，能在一瞬间置换敌我双方的修为，扭转乾坤。但是反噬巨大，必须杀死对方，将对方修为全部炼化。”
一般不到要死的时候，不会拿出来用。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郁金堂把这个法术改了，把法阵改装成无限榨取修为，没有置换，只有掠夺。
这个法术，谢冕在哑城见过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一个凡人要修邪道，最快的办法就是献祭。
献祭自己，献祭别人。
“来蜜臣怪天道不公，苛待她挚友武潼关，执意要武潼关一十二世艰难困苦，青年暴猝而死。
她找不到天道，于是迁怒所有人，用轮转印杀了五百多万凡人，以及数以万计的修士。”
建造一座没有痛苦跟死亡的傀儡之城。
仙胎之间彼此都有感应，类似于双胞胎。
六百多年前，来蜜臣被天谴劈死时，程星客也感受到了疼痛。
“郁金堂要吸干凌绝宗所有修士，轮回蛾羽化之前，需要大量进食积蓄能量，那天，就选在新秀比武结束日。”
白狼心融了谢冕所有妖骨，她的怨恨一直散不去，等记忆慢慢回来时，她也忍不住怨恨起郁金堂。
为什么总是杀无辜的人？
她们又做错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就要被杀死。
“她是药修，对上郁金堂，她毫无胜算，很被动。修士堕魔，一个人是解决不了的，通常都需要协力围剿。”
不明白谢冕是哪里来的勇气跟郁金堂动手，太彪悍了 ，那不全的记忆里，谢冕甚至一度压制住了郁金堂。
“谢冕把法阵弄毁了，那东西失效，郁金堂也就没办法大规模屠杀。
谢冕要杀郁金堂的时候，甚至都是郁金堂自己向戒律堂烧了一张求救符箓。”
魔物杀人不成，反过来求救。
求救的对象 ，还是原本她要杀死的修士们。
“郁金堂她不肯就死，她要求谢冕将她扭送戒律堂，由宗门长老们进行审判，她不认可谢冕对她私自处刑。
她觉得谢冕做错了，她觉得自己顶多算是犯罪中止，罪不至死。”
白狼心冷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按照凌绝宗过往对于堕魔修士的惩处案例，郁金堂这一类，大概会被废去修为，贬进灵山挖矿，服苦役终身。”
程星客又道：“她是魔物，其实也还是难逃一死。”
枳明魔物的身份，一直都被隐藏得很好，程星客得知她是魔物，也是无字天书看来的。
“有来蜜臣的例子在前，谢冕拔剑就杀，本来她该杀了郁金堂的。”
“她心软了？”
程星客对于谢冕的印象很少，左右不过是贪玩的小孩，不服管教。
胆子大得很，她才十二岁，就敢一个人行走人间。
但对于枳明跟郁金堂，谢冕或许会更加眷恋一些，毕竟是亲人，朝暮相处，感情是有的。
白狼心摇头，正想说后半截梦，忽而就听见人才客栈外面，一阵稀里哗啦，貌似有人在踹树，弄得很吵。
她蹙眉，撑在望台阑干，朝下破口大骂。
骂了几句解气，那人也不继续踹树，白狼心正打算继续说下去时，客房门被人敲响了。
柳千风敲门是不会这么着急，白狼心两次被打断，火气上来，啪的一推木门，就要看看是谁。
“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你，你信么？”
郁金堂单手一推，递过来个木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