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蠃鱼四
水蛇精逃走后，溶洞里安静得可怕。地下湖的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倒映着钟乳石嶙峋的影子。小雨靠在我肩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你还好吗？\我轻声问，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把她吹散。
她勉强笑了笑，耳后的鳞片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蓝光：\灵力透支...需要休息...\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向前倾倒。我慌忙接住她，却感觉怀里的重量在迅速变轻。低头一看，我的呼吸几乎停滞——小雨的双腿正在融合，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鳞片，逐渐延伸成一条闪着幽蓝光芒的鱼尾。
\小雨？！\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衣襟：\现...原形了...\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怀里的人类女孩完全变成了一条长约一米的美丽蠃鱼。她的身体半透明，能看到内部淡蓝色的血管和骨骼；鱼鳍薄如蝉翼，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头中央的一片菱形鳞片，像镶嵌的蓝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欢...喜...\蠃鱼的嘴一张一合，竟然还能发出人声，只是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水波般的回音。
我手足无措地抱着鱼形的小雨，大脑一片空白。虽然早知道她是蠃鱼精，但亲眼目睹这种变化还是超出了我的心理准备。更糟的是，她看起来情况不妙——鳞片的光泽正在变暗，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水...需要水...\小雨艰难地说。
我立刻抱着她冲向地下湖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水中。接触到水的瞬间，小雨的鱼尾轻轻摆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无力地垂下。她沉下去几寸，又勉强浮上来，显然连游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办？\我急得满头大汗，\娇娇的包袱里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小雨缓缓摇头，鱼鳍轻轻拍打我的手腕：\等...需要时间恢复...\
我跪在湖边，一只手始终托着她，生怕她沉下去。溶洞顶部的裂缝透进几缕月光，照在水面上，映得小雨的鳞片忽明忽暗。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但依然无法维持人形。
\对不起，\她突然说，鱼眼直视着我，\吓到你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强作轻松，\比娇娇第一次做臭豆腐时的场面温和多了。\
小雨发出一种类似气泡咕嘟声的笑，然后突然严肃起来：\欢喜，如果...如果我变不回去了怎么办？\
\那就养你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后院挖个池塘，种点水草，再买几条锦鲤给你作伴...\
\我不是宠物！\小雨猛地拍了下尾巴，溅了我一脸水。
\当然不是，\我抹了把脸，\我是说...不管你是什么形态，你都是小雨。\
她安静下来，鱼鳃轻轻开合。我继续说：\其实鱼形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你偷穿我的衣服了。\
小雨的鱼眼转了转，似乎在翻白眼。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在溶洞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偶尔会有水滴从钟乳石上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除此之外，只有小雨偶尔摆动鱼尾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我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把小雨往身后藏。
\别躲了，是我！\芳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束照了过来。
她独自一人，背着那个登山包，手里还拿着那把波浪纹木勺。看到水中的小雨，芳芳只是挑了挑眉：\现原形了？比我想象的漂亮。\
小雨吐了一串泡泡表示抗议。我急切地问：\外面情况怎么样？猎妖师协会的人走了吗？\
\暂时撤了，\芳芳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几个小瓶子，\但娇娇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让我们在这里多躲几天。\
她打开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湖中。水立刻泛起淡淡的蓝光，小雨的鳞片接触到这些水，光泽明显亮了几分。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月华水，\芳芳专注地观察着小雨的反应，\满月时收集的露水，对水族有疗伤作用。\
小雨舒服地舒展了一下鱼鳍：\谢谢...小守井人...\
芳芳哼了一声：\别叫我那个，难听死了。\但她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并不真的讨厌这个称呼。
我帮着小雨在湖中移动，让她全身都能浸泡到发光的湖水。芳芳则从包里拿出干粮分给我：\吃吧，娇娇特意给你带的辣椒酱。\
我接过馒头夹辣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直到食物下肚，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芳芳蹲在湖边，用木勺轻轻搅动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芳芳，\我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那把勺子...\
\守井人的法器，\她头也不抬，\每个守井人成年时都会得到一件。我的比较寒酸，只是把破木勺。族长的法器能召唤洪水呢。\
小雨突然激动起来，鱼尾拍起一片水花：\你认识...东海守井人林默吗？\
芳芳的手顿了一下：\那是我曾祖母。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一百二十年前，\小雨的声音带着水族特有的回音，\她在长江救过我一命。\
芳芳瞪大眼睛：\你就是那条小蠃鱼？曾祖母的日记里提到过！说你偷吃了她养的锦鲤...\
\那是误会！\小雨急忙辩解，\我以为那是野生的！\
我看着她们一来一往地聊着百年前的往事，突然有种奇妙的错位感。芳芳——我记忆中那个爱美、虚荣、动不动就发脾气的村花，居然来自一个能与水族交流的神秘家族；而小雨，这条现在浮在我手掌上方的美丽蠃鱼，竟然已经活了至少一百二十年。
\等等，\我插嘴道，\芳芳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啊，\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了？\
\可你曾祖母一百二十年前就...\
\守井人寿命比普通人长一点，\芳芳轻描淡写地说，\我曾祖母去世时一百九十五岁。\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小雨用鱼鳍碰了碰我的手腕：\别惊讶，人类中也有特殊血脉。\
芳芳继续从包里往外掏东西：几根蜡烛、一包盐（小雨看到时明显瑟缩了一下）、还有一个小布袋。她点燃蜡烛，在湖边摆成一个奇怪的图案，然后打开布袋，将里面的粉末撒入水中。
\这是什么仪式？\我小声问。
\寻踪术，\芳芳专注地看着水面，\找找那条水蛇精去哪了。\
粉末入水后，水面竟然像镜子一样映出了画面——不是反射的溶洞顶部，而是一处陌生的水域。几条形态各异的水族围在一起，中央正是那条受伤的水蛇精。
\麻烦了，\芳芳皱眉，\它在召集同伴。\
画面中，水蛇精嘶嘶地说着什么，周围的水族显得很激动。一条巨大的鲶鱼精甚至拍打着水面，溅起高高的浪花。
小雨紧张地沉入水中几分：\它们是...冲我来的。\
\不只你，\芳芳收起木勺，画面随之消失，\猎妖师协会最近在云山一带活动频繁，水族们都很不安。\
我握紧拳头：\我们得回去警告娇娇。\
\不行，\芳芳断然拒绝，\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猎妖师协会的人还在附近监视。\
她看了看小雨的状况：\再等一天。如果月华水起效，小雨应该能恢复些灵力，至少变回人形。到时候我们从后山绕路回去。\
我无奈地点头，转向小雨：\你觉得怎么样？\
小雨的鱼尾轻轻摆动：\好多了...但...\她突然沉默下来，鱼眼望向黑暗的溶洞深处，\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芳芳立刻抓起木勺，我则挡在小雨前面。黑暗中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生物在岩石上爬行。声音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哗啦\一声，一个黑影从地下湖的另一侧冒了出来。手电筒的光照过去，我长舒一口气——是招财猫！它浑身湿透，嘴里叼着一条不断挣扎的小鱼。
\招财？你怎么...\
猫咪骄傲地昂着头，把鱼吐在芳芳脚边。那是一条我从没见过的品种，通体透明，内脏清晰可见。最奇怪的是，它竟然长着四只小小的脚！
\水蜥鱼，\芳芳惊讶地捡起来，\招财，你从哪抓到的？\
招财甩了甩身上的水，喵了一声，转身朝溶洞深处走去，不时回头看看我们，似乎在说\跟我来\。
\要跟上去吗？\我犹豫地问。
小雨突然激动起来：\跟它走！招财...招财不是普通猫！\
我和芳芳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相信小雨的判断。芳芳用一块布把小雨包裹起来，我则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鱼卷\，跟着招财向溶洞深处前进。
路越来越窄，最后我们不得不侧身通过一道岩缝。招财灵活地钻了过去，片刻后，它从另一头\喵喵\叫着催促我们。
挤过岩缝，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隐蔽的小洞穴，中央是一潭清澈见底的水池。更令人惊讶的是，池边放着几个熟悉的物件：农家乐的毛巾、小雨的换洗衣物，甚至还有她的木梳！
\这是...\我困惑地环顾四周。
芳芳突然明白了：\娇娇！一定是娇娇提前准备的避难所！\
她检查了那些物品，果然在毛巾下面找到一张字条：\死丫头，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池水连着地下河，有危险就让鱼跳进去。——娇\
我眼眶发热，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厨娘，竟然早就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招财得意地绕着池子走了一圈，然后开始舔自己湿漉漉的毛，仿佛在说\快夸我\。
芳芳把小雨放入池中，这次没有月华水，但小雨的状态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她舒展着鱼鳍，在池中慢慢游动。
\娇娇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我好奇地问。
芳芳神秘地笑了笑：\因为她年轻时经常来这里。\
\约会？\
\差不多吧，\芳芳压低声音，\不过对象不是人类。\
我瞪大眼睛：\你是说...\
\鲛人，\小雨突然插话，她在水中转了个圈，\娇娇的爱人是鲛人。这个池子有鲛人法术的痕迹。\
芳芳点头：\五十年前的事了。后来那个鲛人回了东海，娇娇就再也没提起过。\
我脑中浮现出娇娇叼着烟、挥舞炒勺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经有过这样浪漫的经历。但转念一想，她对小雨的特别照顾，对水族的了解，甚至那个能破法的臭豆腐配方...一切都有了解释。
夜深了，芳芳在池边铺好睡袋，我则坐在池边，看着小雨在水中缓缓游动。招财蜷在我腿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欢喜，\小雨突然游到我面前，\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永远保持这个形态，你会怎么想？\
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首先，得买个更大的鱼缸。\
小雨用尾巴拍起水花溅我，我笑着躲开：\开玩笑的。说真的，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小雨。那个偷穿我衣服、爱吃生鱼、能把旺福吓跑的小雨。\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你知道吗，蠃鱼一生会经历九次大蜕鳞。每次蜕鳞后，都会获得新的能力，也会...变得更不像鱼。\
\像美人鱼那样？\
\更接近人类，\小雨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回音，\第九次蜕鳞后，我们可以选择永远变成人类的样子。\
我心跳突然加速：\那...你蜕鳞几次了？\
\八次。\
池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招财都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如果...如果你第九次蜕鳞后选择变成人类，会怎样？\
\会失去所有水族的能力，\小雨轻轻摆动鱼尾，\会像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
月光从洞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美丽的鳞片上。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选择成为人类，就意味着放弃漫长的寿命，接受短暂的人生。
\那...\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会怎么选？\
小雨没有立即回答。她在水中转了个圈，然后游到我面前，鱼头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我不知道。一百二十年前，我曾以为答案很简单。\
我轻轻抚摸她的鱼鳍，那触感既不像鱼也不像皮肤，是一种独特的、带着微微电流般的质感。招财不知何时离开了，芳芳也在睡袋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溶洞里只剩下水滴声，和我们低低的交谈声。
\欢喜，\小雨突然说，\人类的一生...太短了。\
我胸口一阵刺痛，但强撑着开玩笑：\够长了！你看娇娇，活了半辈子还能挥舞炒勺骂人...\
\我是认真的，\小雨打断我，\如果我变成人类，几十年后，你会变成白发老头，而我才刚刚开始理解人类的情感...\
我沉默下来，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使小雨选择变成人类，我们之间依然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她是一条活了至少一百二十年的蠃鱼，而我，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普通人类。
\睡吧，\小雨轻轻推了推我的手，\明天还要赶路。\
我点点头，在池边躺下，却毫无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碰了碰我的脸颊——像是鱼鳍的轻抚。
第二天清晨，我被芳芳摇醒：\快起来！小雨不见了！\
我猛地坐起，池中确实空空如也。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穴另一头传来：\我在这。\
转头看去，小雨站在岩缝入口处，已经恢复了人形，穿着娇娇准备的干净衣服。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你恢复了？\我惊喜地问。
她点点头，耳后的鳞片在晨光中闪烁：\多亏了娇娇准备的池水。\
芳芳收拾好睡袋和物品：\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猎妖师协会的人昨晚撤走了，但那条水蛇精和它的同伙可能已经...\
她的话没说完，整个溶洞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碎石从顶部掉落，水池的水面疯狂波动。
\地震？\我本能地护住小雨。
芳芳脸色煞白：\不...是水族法术！它们找到这里了！\
震动越来越强，远处传来水流奔涌的轰鸣声。招财炸毛尖叫，窜到芳芳肩上。小雨抓住我的手：\地下河！它们要从地下河攻进来！\
\走！\芳芳指向我们来时的路，\快回主溶洞！\
我们刚冲出小洞穴，身后的岩壁就被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垮！浑浊的水流中，隐约可见几条形态怪异的身影——除了那条水蛇精，还有鲶鱼精、螃蟹精，甚至还有一只体型巨大的龟精！
\跑！别回头！\芳芳推着我们向前。
主溶洞的情况更糟——地下湖的水位正在急速上涨，已经淹没了大半地面。更可怕的是，水中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水族精怪，它们手持粗糙的武器，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完了，\小雨绝望地说，\我们被包围了。\
水蛇精从水中昂起头，黄色的竖瞳锁定小雨：\这次看你怎么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芳芳突然站到我们前面，高举那把波浪纹木勺：\以守井人之名，止！\
木勺迸发出耀眼的蓝光，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涌来的水浪挡在外面。水族们发出愤怒的嘶吼，却无法突破这层屏障。
\芳芳...\小雨震惊地看着她。
芳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只能撑几分钟...快想办法！\
我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溶洞顶部那些裂缝——如果能让它们扩大...
\小雨！你能控制水吗？像昨天那样！\
她虚弱地点头：\一点点...\
\瞄准顶部！\我指向那些裂缝，\用水柱冲击！\
小雨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她双手合十，然后猛地向前一推——地下湖的水应声而起，形成几股高压水柱，准确击中溶洞顶部的薄弱点。
\轰隆！\
岩石碎裂，阳光如利剑般刺入黑暗的溶洞。水族们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后退——它们大多畏光。
\再来！\我大喊。
小雨再次发力，这次水柱更粗更强。更多的岩石崩塌，形成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缺口。
\走！\芳芳收起屏障，推着我们向缺口跑去。
水蛇精不甘心地嘶吼：\守井人！你背叛了自己的职责！\
芳芳回头，眼神坚定：\守井人的职责是保护两界平衡，不是帮你们滥杀无辜！\
我们爬上碎石堆，从缺口钻出溶洞。外面是陡峭的山坡，但总比面对那群愤怒的水族强。招财敏捷地跳出来，带领我们向安全的地方撤退。
跑出一段距离后，我们停下来喘息。小雨因为灵力透支再次虚弱地靠在我肩上，芳芳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它们不会轻易放弃，\芳芳喘着气说，\尤其是那条水蛇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