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玄鸟六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我就被一阵引擎声吵醒。
推开窗户，一辆银色越野车停在农家乐门口，轮胎上沾满红泥，显然走了很远的路。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双锃亮的登山靴，接着是米色工装裤包裹的长腿。
\您好，请问还有房间吗？\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青翎的很像，但更冷一些。
我擦着手上沾的面粉迎出去：\有的，您几位？\
\就我一个。\她递来名片，\叶知秋，省生物研究所的。\
名片上烫金的\灵长类动物研究专家\几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正要接，旺福突然从后院冲出来，对着叶知秋狂吠不止，毛发全部竖起。
\旺福！\我呵斥道，\回去！\
叶知秋却笑了：\好俊的山犬。\她蹲下身，从包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些粉末在掌心，\来，小家伙。\
旺福的鼻子抽动两下，竟然慢慢安静下来，甚至摇起了尾巴。这太反常了——旺福从不亲近陌生人。
\这是什么？\我警惕地问。
\维生素粉，对犬类有安抚作用。\她收起瓶子，目光越过我，\这院子真不错，有多少年历史了？\
正说着，青翎端着洗衣篮从后院转出来，翅膀收在特制的宽大外套里。但叶知秋的眼睛立刻锁定了她，瞳孔微微扩大。
\这位是？\
\我表妹。\我侧身挡住她的视线，\青翎，把208房间收拾出来。\
青翎低着头快步走开，但我看见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叶知秋办理入住时，芳芳骑着摩托车来了，车把上挂着个塑料袋。
\欢喜哥，你要的鱼苗......\她摘下头盔，看到叶知秋时明显怔了一下，\这位是？\
叶知秋主动伸出手：\生物所的，来考察云山的生态环境。\
芳芳的手刚碰到她就缩了回来，像被烫到似的：\我去放鱼苗。\她匆匆走向鱼塘，路过青翎时低声说了句什么。
中午吃饭时，气氛异常沉闷。叶知秋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着本笔记本，时不时抬头扫视院子。青翎躲在厨房不肯出来，连娇娇都安静得出奇。
\不对劲。\芳芳借着添茶的机会凑近我，\她身上有股味，像福尔马林。\
我心头一紧：\确定？\
\我奶奶做标本时就用这个。\她压低声音，\而且......\她悄悄指向叶知秋的靴子，\鞋底的红泥不是云山的土。\
我顺着看去，那红色确实太鲜艳了，云山的红土偏暗。更奇怪的是，招财一直蹲在房梁上盯着叶知秋，尾巴尖微微抖动——这是它发现猎物时的反应。
下午我带叶知秋去后山看瀑布，想探探她的底。她走路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偶尔会停下来采集土壤样本。
\听说云山有珍稀鸟类？\她突然问。
\就是些山鸡、画眉什么的。\我假装漫不经心。
她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个仪器，像手机但更厚：\声波探测仪，能记录鸟类频率。\她按下按钮，仪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比如刚才经过的松鸦，频率在...\
仪器突然爆出一串刺耳的杂音，叶知秋的表情瞬间变了。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远处的树梢上，一片蓝色羽毛正在风中摇晃。
\那是什么鸟的羽毛？\她声音发紧。
\不知道，可能是风吹来的装饰品。\我故意大声说，同时用脚碾断一根树枝。
树枝断裂的脆响后，树梢的羽毛不见了。叶知秋的仪器也恢复了平静，但她眼中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回程路上，她故意落在后面。我假装系鞋带，从灌木缝隙看见她正往树干上涂抹某种透明凝胶，还插了根细如发丝的金属丝。
晚饭后，我借口整理仓库，翻出了爷爷的老木箱。箱子锁着，钥匙早丢了。我用力掰开锈蚀的锁扣，霉味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几本发黄的《狩猎指南》，下面压着个牛皮包裹。解开绳子，里面是本手绘的\云山异兽志\，纸张已经脆得快要碎裂。
前几页是常见的山兔、野猪，画得惟妙惟肖。但从中间开始，出现了各种奇幻生物：三尾狐狸、会发光的鹿、长着人脸的山猫......每页都有详细标注，包括习性、食性和出没地点。
翻到最后，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最后一页被撕去大半，只留下\玄鸟王\三个字和半片蓝色羽毛标本，和青翎的羽毛一模一样。
\原来你在这。\青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赶紧合上册子，但已经晚了。她看到那半片羽毛，脸色\唰\地变白。
\这是......\
\爷爷留下的。\我轻声说，\你知道玄鸟王是什么吗？\
青翎的翅膀在衣服下不安地抖动：\是我们的......\她突然住口，耳朵动了动，\有人来了。\
我们屏住呼吸，听见极轻的脚步声从仓库外经过，停在窗户下方。透过积灰的玻璃，我看见叶知秋的侧影，她正举着那个仪器对准主屋。
青翎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变成了淡蓝色，微微发着光。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通过她的触碰\看\到外面的景象——就像透过另一双眼睛。
叶知秋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波形图，其中一个峰值特别高，对应的标签是\未知物种A\。
\她在追踪你。\我无声地做口型。
青翎点点头，松开手时，那种奇妙的视觉也随之消失。她指了指后窗，我们悄悄爬出去，绕到主屋后面。
芳芳正在等她，手里拿着个布包：\都准备好了。\
包里是几包草药和一本更破旧的书，封面上写着\巫医笔记\。
\我回奶奶家找到的。\芳芳快速翻到某一页，\看这个——'玄鸟现，月影乱，山门开'。\
下面画着个月亮被黑雾吞噬的图案，日期正是三天后。
\月食？\我问。
芳芳点头：\奶奶记载过，月食时灵兽的力量会波动，有些沉睡的东西会醒......\
她的话被一声凄厉的猫叫打断。我们冲出去，看见招财在房顶上炸毛，而叶知秋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发射器似的东西。
\抱歉，我的仪器吓到你的猫了。\她若无其事地收起设备，\对了，明天我想去北坡看看，能当向导吗？\
我正要拒绝，青翎却开口了：\我去吧，欢喜明天要送货。\
叶知秋明显没想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才说：\那太好了。\
等她回屋后，芳芳急得直跺脚：\你疯啦？她明显是冲你来的！\
青翎的眼中闪过一丝蓝光：\将计就计。\她展开翅膀，一片羽毛飘落，\月食前，我们必须知道她想要什么。\
当晚我辗转难眠。凌晨两点，一阵奇怪的声音把我惊醒——像是某种动物在低吼。
我摸到手电筒悄悄出门，声音来自后院。月光下，旺福的体型比平时大了一圈，正对着月亮发出悠长的嚎叫。更惊人的是招财——它蹲在围墙上，身体拉长成流线型，尾巴分出三股，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山神犬和雪豹灵兽......\我喃喃自语，突然明白爷爷笔记里那些生物可能都是真的。
一阵扑翼声从头顶掠过，我抬头看见青翎飞向北坡，她的翅膀完全展开，在月光下像两片半透明的蓝水晶。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穿过一片杉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北坡的悬崖边，青翎站在巨石上，翅膀完全舒展。月光像水银般倾泻在她身上，羽毛渐渐变成耀眼的蓝色。
我躲在树后，心跳如鼓。这时，青翎突然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欢喜，出来吧。\
她怎么发现我的？我尴尬地走出来：\我担心你......\
\看。\她指向月亮，\今晚是满月，玄鸟的力量最强。\
她展开翅膀，一股奇异的力量将我拉向她。当我的手指碰到她的羽毛时，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
浓雾中的山巅，两只巨大的玄鸟守护着发光的蛋；穿道袍的人用铜铃控制着各种灵兽；爷爷年轻时举着猎枪，枪口却对着天空；最后是个模糊的影子，有着比青翎大十倍的翅膀，头顶金色羽冠......
画面消失了，我跌坐在地，大口喘气。青翎也跪了下来，羽毛恢复了平常的深蓝色。
\你看到了什么？\她急切地问。
\一只特别大的玄鸟，还有爷爷......\
青翎的瞳孔缩成细线：\那是玄鸟王，我们的......\她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腰。
我扶住她，发现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怎么了？\
\有人在用频率干扰我。\她咬牙指向远处，\那里！\
半山腰的树林里，隐约有蓝光闪烁。我眯起眼，看见叶知秋的身影，她正用那个仪器对准我们。
愤怒驱使我抓起块石头，用尽全力掷过去。石头撞在树干上，叶知秋迅速收起设备消失了。
回程时青翎很虚弱，我背着她走小路。她的翅膀垂在我两侧，羽毛不时擦过我的脸，凉丝丝的带着清香。
\欢喜。\她突然在我耳边说，\月食那天，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农家乐。\
\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头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娇娇的尖叫声划破晨雾：\鱼全死了！\
我冲到鱼塘边，水面上漂着密密麻麻的死鱼，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芳芳蹲在入水口，用玻璃瓶取了水样。
\不是普通的污染。\她晃了晃瓶子，水里有细微的闪光颗粒，\像是某种......\
\纳米追踪剂。\叶知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都吓了一跳。她今天换了身黑色登山服，显得更加干练，\可能是上游工厂泄漏。\
我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是纳米什么？\
\职业敏感。\她蹲下来，用镊子夹起条死鱼，\介意我取样吗？\
没等回答，她已经切下鱼鳃放进密封袋。动作之熟练，像做过无数次。
芳芳悄悄拉我袖子：\入水口有脚印，37码左右。\
叶知秋穿的正是37码靴子。
中午趁她外出，我们搜查了她的房间。床底下藏着个金属箱，需要指纹解锁。招财用爪子在上面挠了挠，箱子竟然\咔嗒\一声开了——它的爪子能干扰电子设备。
箱子里是各种标本采集工具，最下层有个冷藏盒，标签上写着\样本A-7\，日期是今天。打开后，我们都僵住了——盒子里是一片蓝色羽毛，和青翎的一模一样，但更大，羽轴处有金色纹路。
\这不是我的。\青翎声音发抖，\是姐姐的......\
我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画面：\玄鸟王是你姐姐？\
\不，是母亲。\她抚摸着羽毛，\五十年前被道士囚禁前，她把王冠传给了姐姐......\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们赶紧复原箱子。叶知秋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包裹，散发着刺鼻的化学味。
\买点特产。\她笑着晃了晃包裹，但我分明看见包装上的\生物危害\标志。
晚饭后，芳芳的水样检测结果出来了：\含有四氧化三铁和某种有机螯合剂，组合起来能形成追踪网络。\她指着显微镜，\看这些链状结构，像不像......\
\蜘蛛网。\我盯着那些交织的细丝，\她在织网。\
青翎突然站起来：\月食提前了！\
我们冲出门，看见月亮正在被阴影吞噬。与此同时，北坡方向传来轰隆巨响，一道蓝光冲天而起。
叶知秋的房门猛地打开，她全副武装冲出来，手里拿着改造过的仪器：\终于醒了！\
她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跳上越野车向北坡疾驰而去。
\跟上她！\青翎展开翅膀，\她要捕猎玄鸟王！\
旺福和招财同时开始变形，毛发变成银白色，体型增大了一倍。旺福伏低身体，示意我骑上去。
\你认真的？\我迟疑地问。
它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我只好跨上去。旺福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招财则跃上树梢，在枝头间飞跃。
风在耳边呼啸，我紧抓着旺福的鬃毛，看见前方青翎的身影在月光下闪烁。北坡上空，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盘旋——那翅膀展开足有十米宽，每次扇动都带起狂风。
叶知秋的车停在半山腰，她正用仪器发射某种脉冲，每次蓝光闪过，空中的玄鸟王就痛苦地翻滚。
\妈妈！\青翎尖叫着冲上去。
玄鸟王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声波把周围的树木都震得摇晃。叶知秋却露出狂喜的表情，快速调整仪器：\完美的声波样本......\
我骑着旺福冲到车边，想抢她的设备。叶知秋敏捷地闪开，从腰间掏出把麻醉枪：\早就想试试山神犬的样本了！\
千钧一发之际，招财从树顶扑下，一爪子拍飞了麻醉枪。叶知秋咒骂一声，按下了仪器上的红色按钮。
一道刺目的红光射向玄鸟王，击中它的左翼。巨大的玄鸟哀鸣着坠落，压垮了一片树林。
\妈妈！\青翎俯冲下去。
叶知秋趁机跳上车，但没开多远就猛踩刹车——芳芳站在路中央，手里举着个冒着烟的自制装置。
\电磁脉冲！\她大喊着扔出装置。
\轰\的一声响，越野车的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失灵。叶知秋气急败坏地跳下车，从后备箱抽出根金属杖。
我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登山杖，而是某种放电装置。她按下开关，杖尖迸出蓝色电弧：\让开！我需要那只玄鸟的dNA！\
\为什么？\我挡在路中间。
\为了复活计划！\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五十年前那场实验中，玄鸟基因与人类胚胎完美融合......\
我突然想到道士瓶子里那个女婴胚胎：\你......你是那个实验品？\
叶知秋的脸扭曲了一瞬：\我是成功品。\她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有个蓝色印记，形状像展翅的鸟，\但不够完美，我需要玄鸟王的原始基因！\
她挥舞电杖冲过来，旺福猛地把我甩到背上，堪堪躲过一击。招财从侧面扑向叶知秋，却被电弧击中，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招财！\芳芳冲过去。
混乱中，北坡突然亮起耀眼的蓝光。玄鸟王重新飞起，但体型小了许多。青翎跟在她身边，两只玄鸟的羽毛都变成了纯白色。
\月全食......\芳芳喃喃道，\力量反转了！\
叶知秋却更加兴奋：\就是现在！\她掏出个小盒子，按下按钮。盒子射出网状光束，将两只玄鸟笼罩其中。
玄鸟王发出痛苦的鸣叫，身体开始缩小。青翎拼命想挣脱光网，但每动一下就有更多光束缠绕上来。
\生物力场捕捉器。\叶知秋狂笑，\专门为你们设计的！\
眼看光网越收越紧，我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一句话：\月食之时，山神血可破万法。\
来不及多想，我抓起块锋利的石头，划破手掌。鲜血滴在地上的瞬间，整座山震动起来。
旺福仰天长啸，身体再次膨胀，肩高超过两米。它冲向叶知秋，一掌拍碎了她的设备。光网消失了，两只玄鸟挣脱束缚。
叶知秋还想反抗，玄鸟王俯冲下来，翅膀扇起的飓风把她掀翻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突然僵住了——招财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爪子抵着她的后颈。
\你们不懂......\叶知秋咬牙切齿，\这项技术能治愈绝症，能延长寿命......\
\用囚禁和杀戮换来的技术？\我按住流血的手掌，\我爷爷当年就做错了，不能再错一次。\
玄鸟王落在我面前，光芒散去后，出现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面容与青翎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威严。
\李家的孩子。\她轻触我的伤口，血立刻止住了，\你爷爷的债，你还了。\
青翎变回人形，扑进妇人怀里：\母亲！我以为您......\
\只是沉睡。\玄鸟王抚摸女儿的头发，看向叶知秋，\至于她......\
叶知秋突然挣脱招财，从口袋里掏出个注射器扎进自己脖子。她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背后隆起两个鼓包，皮肤下隐约有蓝色纹路蔓延。
\不完美的进化......\她痛苦地呻吟着，声音越来越不像人类，\但足够......逃走......\
她的背后\刺啦\一声撕裂，伸出两只未成形的肉翅，带着她歪歪斜斜地飞向夜空，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她会回来。\玄鸟王叹息，\执念太深。\
\母亲，您要留下吗？\青翎期待地问。
玄鸟王却摇头：\月食结束，我必须回到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