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医学验证
夏庭轩置若罔闻,一瘸一拐地往外挪,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萧云逸的目光落在夏庭轩那条支着小木棍缠着布条的伤腿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惊诧。
他再看向赵长茹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探究。
夏庭轩的那两名小厮,惊喜不已地喊着:
“少爷!是萧公子!”
夏庭轩知道是萧云逸,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回身望来,竟还似火烧屁、股一般,那一只仅剩的好腿跳得更厉害,直奔着同仁堂外而去。
笑话!
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怎能让相熟之人瞧了去。
赵长茹见状,不由失笑,无奈摇头。
“夏少爷,你就不怕你那腿废了?”
果不其然,夏庭轩是怕的,一瞬停了他那蹦跶得厉害的好腿,撑着他那两根人型拐杖,跳着脚儿转过身来,一脸急切地催促道:“快!快给本少爷治腿!”
萧云逸看一眼赵长茹,眸中染上一抹浅笑。
夏庭轩让两名小厮扶着,坐到一旁供病患躺卧的矮榻上,将他那只“五花大绑”的腿,直愣愣地支着摆在萧云逸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本少爷这腿绑坏了没有?”
他说着,一双眼幽幽地瞥向赵长茹,带着控诉和威胁。
这骚包把他当小孩子哄的事,他可以大人有大量不与这骚包计较,但这骚包若是将他的腿给绑坏了——
夏庭轩咬牙暗恨。
打又打不过,横也横不赢……
他堂堂府城一霸,竟、竟遇上了对手!
不成!他得想个法子来保住他府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萧云逸小心解开裹着木棍缠绕在夏庭轩小腿上的布带。
那两名小厮此时倒是殷勤,抢着上前来给自家主子脱靴。
萧云逸正待撩开夏庭轩的裤腿,查看夏庭轩腿上的伤情时,偏头看向一旁正关切望着,毫无回避之意的“雷风公子”。
若是普通妇人,不论嫁人与否,此时该当皆知回避。但这“雷风公子”却是满目坦然,丝毫无一丝扭捏之情。
萧云逸能想到的只有一条。
这“雷风公子”也是学医懂药之人,且那医术必定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若不然那日许公子的伤,与今日夏少爷伤腿上用布带裹木棍的处置方法,又该如何解释?
所以,这“雷风公子”必定有一手精湛的好医术!
萧云逸自打记事起便对钻习医术格外上心,曾为参透一本古籍医书三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曾为寻一种古籍之中记载的药材跋山涉水不觉疲累。
总之,萧云逸对医术的痴迷与狂热,丝毫不亚于信徒对神主的崇拜。
他指着堆在一旁的布带与小木棍,疑惑地问赵长茹道:“不知公子为何要用这般法子来固定伤腿?”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
这是她在后世所学的急救知识,在现下还无人尝试过用这种法子来处理可能骨折、骨裂的患者,那她又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是她梦见的吧——
赵长茹眉头微皱,忽而眼中一亮,立时舒展眉心,故作从容地瞎扯道:
“在下曾于乡野之中,见识一老农在自家院中,为一棵新长的歪脖子小树,绑上笔直而又结实的木桩——”
萧云逸听得认真万分,一双眼满是求知的渴望,“为何?”
赵长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将故事往下编,“彼时,在下也同公子一般,不知那老农为何会这般做,待后来在下再路过那老农家时,已见那小树已长得粗壮,尽管先前绑在树身上的木桩已被解下,但那小树仍旧身姿挺拔,丝毫看不出那竟曾是棵歪脖子树。”
夏庭轩听得不耐烦了,“这和你绑本少爷的腿有何干系?”
赵长茹看一眼同样满眼疑惑不解的萧云逸,解释道:“数月前,在下家中初生的小牛犊,不小心弄折了自个儿的腿,若按寻常法子来处置,只需用布带将骨折处裹上,待那骨头自个儿长合——在下去岁便用此法子处置过一头折腿的牛犊,那牛腿骨虽最终长拢愈合,那牛却成了一只跛脚牛。”
赵长茹故作郁闷地叹一口气,“那牛跛了一只脚,吃草也吃不香,养了一年也没养出肉来,年前便让在下杀来吃了,这剔下那跛了的一只牛脚腿骨一看,原来那曾经骨折之处,虽是长拢愈合,却没能长得对位,那处一圈外凸得厉害——”
夏庭轩听闻赵长茹所言,垂下头去看向自个儿的腿,表情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他的腿可别也凸一圈!
赵长茹继续道:“再说在下那折了腿的小牛犊,想着前次只是裹缠布带,却让那老牛跛了脚。而在下辛苦养了那跛脚牛一年,到头来却连肉也没能吃上几口,便让在下决心再不能将在下那小牛跛了脚。”
夏庭轩等不及问道:“那小牛跛是没跛?”
他问的是小牛,却将自个儿带了进去,就怕赵长茹说跛了。
赵长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幸而,在下在那老农处得了启发,用笔直结实的木棍将那小牛折了腿绑缠住,不曾想,那小牛的腿好得比从前只用布带裹缠快得多,且那折了的腿长拢愈合之后,在下仔细摸过虽稍有凸起,却不似先前那头牛一般,若只是凭肉眼来看,也看不出那小牛,与别的未曾断腿的小牛有何差别。”
一旁的两名小厮听得津津有味,此时一面拍手一面问赵长茹,“雷风公子,你是养牛的?”
赵长茹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嘴角抖了抖。
这不是重点好吗!
夏庭轩则一眼怪异,看一眼自个儿的腿,又瞪向赵长茹,“这处置小畜生的法子,你竟然往本少爷的腿上用!”
赵长茹眉梢轻挑,理所当然道:“有何不可?这法子在树身上用得,在牛腿上用得,在人腿上自然也用得,且有那树、牛在前用了这法子,恰好验证这法子是可行的,再用到人身上才算应当。”
夏庭轩一时无言,郁闷地闭了嘴。
他堂堂府城一霸,现下是:
打,打不过。
说,说不过。
只剩满肚子憋屈和那么一丁点莫名的情绪,让他连气也气不起来。
萧云逸若有所思地望着被自个儿亲手解下的布带与木棍,将赵长茹方才的话在心底细细琢磨一遍,忽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惊醒,一瞬看向赵长茹的眼中满是崇敬和佩服。
他情绪激昂得有些语无伦次:“公子所言……所言极是,这要用在人身上的法子,可先试用于牲畜或是草木,验证法子可行之后,再用于人身才算应当!”
现今还不兴实验医学,多是靠一辈又一辈老大夫,总结毕生所见所知,书写成见闻录供后世学医者参考。
以经验为主发展医学最大的弊端便是没有突破与革新,或是说突破与革新将付出的代价十分巨大。
只有在不断的试错中总结经验供后人使用。
而那些试出的“错”,便是一条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但这并非有意而为之,至少明面上并未曾有学医之人,公然豢养药奴或是做人体试验,只是从某人误食某物导致病症,或是混吃某物与某物而害命,这些悲惨的事实之中总结出经验。
就连现今的大夫,研习医术也这般,用药多是寻着医书之中的方子,对症下药,若是遇上少见的病症,不曾在医书之中见过,便也多是束手无策,只能连猜带蒙地开方子,若是一贴药吃下去,药到病除便可成为后人能学的经验,若是药到命丧也只能算那人倒霉。
赵长茹一席话点醒了萧云逸。
这用在人身上的方子,便可先在牲畜身上用,且不说能不能治病,好歹能知配出的药会不会有毒……
赵长茹干笑两声。
其实就是小白鼠实验法,让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倒真将萧云逸给糊弄住了。
可对萧云逸来说,这绝非糊弄!这完全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效果。
他此时已是认定,“雷风公子”之医术必定十分厉害!
萧云逸已完全忘却赵长茹村妇的身份,而将赵长茹看做一本活医术,急欲向赵长茹请教,许元景的伤如何转瞬之间便痊愈的。
赵长茹编一个故事,已是绞尽了脑汁,哪能招架得住他再问,于是连忙将话头一转,转向被干晾在一旁的夏庭轩,“萧公子,先为夏少爷治腿要紧。”
萧云逸猛然惊醒,向臭着一张脸的夏庭轩致歉,便仔细查看他腿上的伤势,片刻,他查看完之后,语气平缓地说道:“夏少爷安心,你这腿并无甚大碍,只是旧伤尚未痊愈,今日这一撞,又恰巧撞在旧伤上……”
夏庭轩挑眉问道:“本少爷的腿不会废?”
他上扬的尾音随他那一双眼一齐射向赵长茹,连带着牙关也都咬紧了。
好哇!
这骚包又在唬他!
他这腿分明没有大碍,这骚包却拿假话骗他,骗他这腿要废了,他要成跛子了……
更可恨的,是他竟然还信了这番鬼话!
萧云逸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赵长茹,微顿,忽忆起方才赵长茹叫住夏庭轩所说的话,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笑,轻咳一声又道:“若是夏少爷不遵医嘱,这腿许是真会废掉。”
夏庭轩闻言脸色大变,猛然收回瞪着赵长茹的视线,两手无措地举着,想要抱住自个儿的伤腿,又怕不小心捧着伤处手疼,一双眼盛满了悲痛,仿若那腿已经废了。
萧云逸继续道:“不过只要夏少爷,莫要再奔走跑跳,卧床静养十数日,这腿上的伤便能好全。”
夏庭轩闻言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难免沮丧。
他若是得卧床静养十数日,那岂不是没法上黑虎山剿匪了?
虽说被赵长茹讽刺一番,夏庭轩难免情绪沮丧,但他上山剿匪的心却愈发热切。
一来,他想做名副其实的府城一霸!他可以往后收敛脾性,不与那些势弱之人为难,不去欺负那些胆儿小的,但他府城一霸的威名却也不能败!他得让州府上下皆敬他三分,即便不似从前一般横行霸道,也要让众人尊他为府城小霸王。上山剿匪便是可让他在府城得众人敬仰的一桩事。
他的身手虽比不上姓雷的骚包,却也不是一般的小土匪能比的,只要他多带些人马,想要拿下黑虎山,应当也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二来,他要让萧家的小丫头另眼相看,看他不是只会欺负人,他也会行善事做好人……
可现下,他只能卧床静养,岂不是一切全成空谈!
“姓雷的!你等着,等本少爷腿上的伤好了,你再上黑虎山去剿匪,本少爷也要去!”
赵长茹无奈叹口气。
这小子竟还想着上黑虎山剿匪呢?
赵长茹拱手作礼,语气极为敷衍道:“夏少爷,您先歇着,在下告辞了。”
夏庭轩气得捶榻,伸着脖子喊道:“诶!姓雷的,你别走!你不带上本少爷,是不是怕本少爷抢了你的功?你这算哪门子君子?你就盼着自个儿当英雄!”
赵长茹置若罔闻,往外走的步子,一刻也未曾停留。
还是萧云逸唤的一声管用。
赵长茹回身望过来,“萧公子还有何事?”
萧云逸先吩咐夏庭轩那守在一旁的两名小厮,莫要让他们家主子那只伤着的腿落地,若不然那腿便要废了。
那两名小厮闻言,一人一边死命按住挣扎着想下榻追人的夏庭轩。
这要是少爷的腿废了,他俩的命也算是尽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少爷落地,无论如何!
那两名小厮从未有过的团结,将夏庭轩杀猪似地按在榻上。
夏庭轩正要给他俩一人一个耳巴子当作教训,瞥见赵长茹回身转面二来的玄铁面具,莫名的竟心头一抖,再要打人的底气也没了。
萧云逸快步走至赵长茹面前,自袖口之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到赵长茹面前,“这是神颜膏,公子许是用得上。”
他的目光扫过赵长茹鬓角被汗水浸湿的发,再落到她罩着的玄铁面具之上。
他那药箱的锁扣便是铁制的。
烈日灼人。
他先前从客栈走至同仁堂,不过只是一条街的距离,他这药箱上的锁扣,便已晒得烫手,更何况是“雷风公子”这附在面上的面具。
赵长茹尴尬一笑,有种装逼却翻了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