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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兖州危局落子无悔

冀州官道上旌旗蔽空, 轻骑在前, 步卒押后, 铁甲起落声, 马蹄奔踏声, 宛如金鼓交鸣,从天地间响起。

中军帅旗下,袁绍身着玄甲,头戴兜鍪, 卫士百余人手持大戟随身左右,行军间,一骑斥候独入步骑中,“明公!邺城急报!”

“邺城已陷,何来候骑?”有将军狐疑着将斥候拦下,“此必为贼军细作。”

“将军容禀, 仆为审治中麾下亲兵, 审治中迁邺城明公家属于斥丘。”

袁绍远远听到动静, 命人将斥候带到前来, 亲自询问。

“邺城情形若何,卿且诉来。”

跪倒在地的斥候连忙称诺, 将邺城中发生的事全然相告。从审配委托荀忻撤走官员们的亲属, 说到黑山贼军义士陶升相助, 邺城守军与士庶如今全在斥丘。

闻讯赶来的河北谋士团齐齐松了一口气,家眷无事便好。

这次多亏了审正南和荀元衡。

在场的谋臣们纷纷向袁绍庆贺,“明公得道多助, 人心所向,黑山贼虏不足为惧。”

有人不忘向荀衍与荀谌致谢,“贤从弟纵横机变,一言保全邺城士庶,真有其父玄行之风。”

荀忻的父亲荀靖有至行,号为“玄行先生”。

荀谌向来知道堂弟的不同寻常,暗中庆幸有元衡在邺,但想到审配无故将袁公的家眷托付给元衡,荀谌皱了皱眉,与兄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审配此举无非是担心自己一人承担守卫之责,怕守城不力后袁公迁怒,这才将元衡拉下水,让荀氏也牵涉进这件事中,帮他分担责任,分散袁公的怒火。

事成是他识人有功,事败则是荀氏子徒有声名,数百里外的荀衍、荀谌无辜背锅。

这未免有失审正南其人平常表现出来的刚直。

袁绍微微笑道,“诸君可无忧矣。”

“传孤军令,改道斥丘。”

……

审正南立于斥丘城郊,望见轻骑当先,“袁”字旌旗随风飘展,他上前拜倒在袁绍马前,“明公,审配无能,未能守住邺城。”

袁本初下马相扶,“正南保全邺城士庶,有功无罪。”

荀忻与陶升等人都跟着审配拜倒在地,鼻端是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草叶戳在脸上略微发痒,荀忻口称“明公”,暗自不耐这种见州牧的礼节。

跪师长就算了,见长官也得跪倒,骨子里是现代人的荀忻感到不适。

袁绍先扶起陶升,这位黑山军的渠帅已经摘下头上的黄巾,换上了普通军官的铠甲兜鍪,“邺城士庶咸仰卿义,卿活人数百,恩德不可谓不善矣。”

“孤欲以卿为建义中郎将,望卿勿辞。”

中郎将比两千石,是东汉武官中的高官。

即便是袁绍所置的杂牌中郎将,出身内黄小吏的陶升此前也不敢想象。

“明公厚恩。”陶升惊喜地叩谢于地。

袁绍移步走到荀元衡跟前,扶起着素袍的年轻人,“元衡又立大功。”

他像对待自家子侄一般抚着荀元衡的脊背,“卿欲得何赏?”

荀忻毫不矜持,拱手直言道,“忻平生所愿,游历河山而已,如今天下动『荡』,退而求之,愿遍游河北之地。”

在场的人闻言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请求,在家待不住想四处跑?

若是别人说这话,估计要被怀疑居心不轨,精神失常,可这话若出自以炸炉闻名河北的荀元衡之口。

众人心里摇头,不足为奇,不足道哉。

袁绍失笑,“此不为赏也。”允许你在河北到处跑一跑,这算什么赏赐,我又没有软禁你。

“忻微薄助力,不敢求明公赏。”荀忻顾及到袁绍要在众人面前施恩,因此没有直接拒绝,只推说不敢。

作为一个明主必须赏罚分明,有罪必罚,有功必赏,否则麾下人谁愿意为你拼命?

袁绍原本想征召荀元衡做属官,然而听了荀忻不着调的请求,顿时息了这个念头。

此子心『性』未定,或许还应该再等两年。

当着众人的面,袁绍赐审配与荀忻两人黄金百两,缣帛数百匹,以示嘉赏。

……

抵达斥丘后,袁绍亲自引军入朝歌鹿场山围攻黑山贼于毒,五日后攻破屠屯,剿灭其众,杀了贼首于毒,携胜追击黄巾诸贼,斩首数万。

这一支流窜在兖州与冀州之间,猖獗一时的黑山贼终于覆灭。

鹿场山流血飘橹,袁绍剿灭群贼,威震河北,回军再屯邺城。

而在去年冬天,曹『操』在济北收编青州黄巾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将其中精锐组成“青州兵”。

日后逐鹿中原,此时互相托付后背的盟友,袁曹二人分别雄踞一州,割据之势早已席卷十三州。

兖州,州牧府,陈宫匆匆进门,直赴州牧所在的公署。

荀彧听见木屐踏地的脚步声急急而来,从案头的公文中抬眼望去,只见陈公台按剑阔步行来,眉头紧蹙,眼神焦急,棱高眉骨更显冷肃,荀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主座上的曹『操』。

曹『操』低头看着公文,仿若未觉。

荀文若不明所以,却还是起身相迎,“公台。”

陈宫向他略略颔首,疾行几步走到曹『操』案前,躬身长揖,“明公,边文礼不可杀。”

曹『操』悬腕在公文上勾画一笔,“有何不可?”

“边文礼为人诬陷,其罪不实。”陈宫见曹『操』这个态度,心中暗道不妙,他望向荀文若,希望荀彧能帮他向曹『操』求情。

荀彧蹙眉,明公竟要杀兖州名士边让?

看陈公台神情,或许边让的确是被诬陷,明公执意要杀,是否有什么过节?

“将军。”荀文若拱手,“此事慎之。”

“公台既言边文礼为人诬陷,或许另有隐情,不若遣人详查,以彰法理。”

不论如何,边让在兖州士族中极有名望,将军于兖州立足不久,根基未稳,的确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妄杀名士。

“迟矣。”曹『操』放下手中笔,抬眼望向二人,“吾已命郡吏赴陈留,就地诛杀。”

陈宫闻言瞪目,气急跺脚,“曹公!”

“杀一人而失兖州人望,岂明公之所愿?”陈宫深吸一口气,冷声追问。

“何至于此。”曹『操』垂眸,不以为意。

陈宫失望至极,当初是他四处游说兖州士族,迎曹孟德为州牧,他万万没料到此人过河拆桥,为了些许贬低之辞就要诛尽边让一家,这让他有何颜面再见兖州故人?

我献州于君,君陷我于不义,岂有此等恩将仇报之徒?

曹孟德,于仁义道何其薄也!

陈宫摇摇头,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荀彧与曹『操』沉默对视,转身回到案后坐下。

“边让辱我。”曹『操』突然开口。

他冷哼道,“若纵此人,『操』岂有威仪可言?”

他忍不住为自己解释,潜意识里担心荀彧也对自己失望。

荀文若轻叹,“彧知矣。”

将军特意避开他传令,便是决意非杀边让不可,怒则失智,英明如曹将军也不能免俗。人已经杀了,多说无益。

“将军。”

曹『操』望向荀文若,只听其道,“陈公台不可再重用。”

因为什么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曹『操』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或许他的确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杀边让无疑是一步错棋,失人心,失陈宫之望,可落棋无悔,覆水难收。

……

数日后,州牧府公署中传来拍案怒喝声,路过的州吏吓得缩了缩头,明公不知道又在为什么事发怒。

署厅中曹『操』拍案起身,“应劭何意?”

前来禀报的小吏瑟瑟发抖,“应太守到华县时,僮仆横死,遍地狼藉,太公等人不知去向,恐怕为人所害。”

“我令应劭送我家诣兖州,其便是如此相送!”

“为人所害?”曹『操』怒问,“当时应劭在何处?”

小吏拼命叩首,“仆不知。”

“应太守遣使相迎,听闻使者禀告太公失踪,当即动身亲往,遍寻华县而未得。”

曹『操』扶着矮案坐下,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没有见到尸首,说明大人应该还活着,贼人劫走大人,必定有所求,必然会现身。

“令应劭继续搜寻。”曹『操』冷声下令。

小吏诺诺而退,走出门时发觉自己满额冷汗,他举起袖子擦拭,脚步不停,没注意与一人相撞。

鼻端香气如松如檀,小吏心里一惊,这位衣袍熏香,必定是州郡高官,他怎么才从州牧身边逃生,又冲撞了不能招惹的人?

小吏暗恨自己时运不济,连连鞠躬致歉,抬眼却见那人身着黑『色』官袍,容光如玉,对着他温声道,“无妨,行路当小心。”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眼见那人走进公署中。

小吏抬手抚上心口,说不清是惊魂未定还是为美貌所慑,快步逃离此地。

荀彧没有将那位从拐角处走出,陡然撞上他的小吏放在心上,他如常在朝食后入公署视事,一进署厅中,地上散落着展开的竹简,显然是人为扔出。

主位上,曹将军伏在案上,见他进来,捂着额头低唤,“文若。”

“将军?”荀彧见曹『操』面带痛楚,疾步走上前来扶住他,“将军有恙?”

曹『操』捂着额头的右手指节发白,似乎痛苦至极,他紧咬牙关,切齿道,“我父为人所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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