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零章 接弟兄们回家

就在陆维跟张自忠两人敲定何基沣的替任者之后，又对医院中的其他伤员进行了慰问，然后相约赶往建阳县城。

“长官！”“长官好！”

战区野战医院一时间无法容纳太多伤员，西北军也有轻伤不下火线的传统，因此一些轻伤员也就只能在城墙根处简单的包扎包扎，而后稍作休息。见陆维等人走来，一个个连忙起身行礼。闻讯赶来的黄维纲，立即迎了上来，说道：

“钧座！总座！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就再也不让两人踏上城墙半步。七十七军正副军长相继负伤，如今七十七军由黄维纲负责主持大局。此地危险，他可不愿再看到意外发生，否则他们三十三集团军可就要成为军中笑柄了。

可是，陆维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倒。他眼神一棱，看的黄维纲差点儿炸了毛，说道：

“震三（黄维纲字）将军！我可是听说你撒开人马找鬼子的蛛丝马迹，可别告诉我只是做个样子。如果连城门楼子都不安全，那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呃！～”黄维纲意识到，如果再加阻拦，那陆维可就要怀疑他以及七十七军将士的能力了，于是只能任由陆维上了城楼。

刚上城楼，目及所视，冯治安遇刺之后，真如何基沣所说，179师已经将靠近城墙三百米的地带都翻了个遍，一切可疑地方都经过了反复搜查，可能隐藏或是打黑枪的地方也都做了处理。相较“干净”的城墙边，远处西大街的景象则令人触目惊心。尽管隔得很远（至少有三四百米），但却依稀可见，阵亡的我军士兵的尸体就那么静静的躺着，横七竖八，陆维一边看着，一边却止不住的流泪。

或许是受到陆维的感染，就连见惯了生死的黄维纲等人也都一脸悲情。一会儿，队伍里居然传出了哭声。然后，一个上尉冲了过来，找到陆维哽咽的说道：

“长官！请让我们再冲一次吧！就算不能拿下教堂，至少也能接兄弟们回家啊！”

说完，哭声好似传染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此时的陆维已经被泪水迷了双眼，都说人死归乡，入土为安。自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都已经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可是，任由尸体横陈却无人收殓，这不免令人心生悲凉。可是……？

陆维一时没有做出回应，竟让他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一下子跪到陆维面前，说道：“长官！俺求你了！俺给你跪下了！就让俺们再冲一次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一跪却是在逼自己啊！陆维当下尴尬异常。就在此时，上尉的直属长官537团团长过家芳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拽起，凶道：

“胡闹！你知不知道那里还隐藏着多少鬼子？又有多少鬼子的碉堡工事？为了死去的人，让更多人去送死，你他娘的是咋想的？”

死了吗？上尉还心存侥幸，期冀的说道：“兴许还有活着的！”

每个人都有私心，就是陆维也不能例外。过家芳轻声在陆维耳边说道：“陆长官！他叫马文才，两个弟弟都在535团，这次全都没回来！”

他的心情陆维能够理解，弟弟们生死未卜，没有冲上去，已经是对军纪最好的遵守，如此就更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陆维拍着他的肩，安慰道：

“放心吧！我们会接弟兄们回家的！我保证！”

……

离开之后，黄维纲便立即找上陆维，问道：

“陆长官！您不会是真有这个打算吧？”

陆维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如此，黄维纲不淡定了，说道：

“陆长官！要想接‘他们’回家，现下时机还不成熟，强行施为，恐怕到时候我军伤亡比现在还要多，会更加打击士气呀！”

黄维纲所考虑到的是士气，而陆维更关心的则是军心。

“你以为他们只是在乎阵亡袍泽的遗体，有个好安顿？你错了！他们更在乎我们这些做长官们的态度！一个活着不是把他们当炮灰，死了不当成垃圾的态度。如果连样子都懒得做，那他们心里该是多么的悲凉啊！”

陆维说完，张自忠也说道：“俊然说得没错，如果我们不做什么，那官兵们会觉得，我们并不在乎他们，无论生，还是死。到那时候，可就不是士气的问题了，而是军心还可不可用！”

是啊！他们这些人哪一个在军中不是爱兵如子？这才有了一将成名万骨枯！所依仗的就是这些敢打、敢杀、敢拼、敢死，最为普通的基层官兵。而何为军心可用？家国大义太过高尚，在中国最基本的便是无后顾之忧。

想明白之后，黄维纲点头应道：“陆长官！卑职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

没走两步就被陆维叫住。

“等等！让候九的侦察营去吧！”

候九所部侦察营是整个战区最为精锐的部队，陆维派侦察营去，显然也是为了减少伤亡。很快，侦察营便开始了行动。

“快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西大街是战况最为惨烈的地方，535团在这里就折损近三分之一。因此，候九将有限的兵力大部分投入到这一方向。

现场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到处是我军士兵的尸体，有的被打成了筛子，有的则被炸的粉碎。候九翻了几个，发现他们都是后背中弹，多是9毫米手枪弹（MP—18、意制贝雷塔M—1938型冲锋枪用弹）所致。至于日军尸体，则无甚发现，即便是有也估计炸成粉末了。如此看来，535团被小鬼子奸计得逞引发营啸的传闻估计是真的了。不由得他心头一紧，告诫下属道：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别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胡乱开枪！”

535团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对于这些袍泽死于自己人的枪下都唏嘘不已，担心自己也会步了后尘。所以，就算没有候九的提醒，大家也都小心谨慎。

“知道了！头儿！”

正说着，前方突然有了发现。

“头儿！这儿有一个活的，还喘着气儿呢！”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搜索了十几分钟终于是碰到一个活的了。候九二话不说，连忙跑了过去。这位兄弟的情况很不好，只见他双腿自膝盖以下已经被炸成了肉糜，血液已经凝结，胸部也中了两枪，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陷入晕厥，这才让他活到现在。而同样是剧痛让他醒来，才被候九等人发现。

“兄弟！你撑着点，我们这就送你回家！你会好起来的！”

说着就拿出一剂吗啡，对其进行皮下注射。这种由施贵宝研制的西雷特吗啡皮下注射器像一个迷你牙膏管，自带针头，内含32毫克吗啡，是军中最有效的镇痛药，可减轻痛苦，避免休克，极大的提高存活率。东西是好东西，但目前还未大量列装，只有像侦察营、突击营这类特种部队才少量装备。今天这小子有福了，就见吗啡注射完毕之后，伤员的眉头舒展了。候九见状顿时一喜，立即招来了医务组，绷带、担架随之而来。

我军的救援行动自然逃不过鬼子的眼睛，之所以没有立即开火，是在等候一个时机。正当两名战士抬着担架向后方行进时，小鬼子发动了。就听“啪勾”一声枪响，担架后面的一个战士顿时腿弯一软摔倒在地，担架的尾部重重的率在地上。另一名战士见状立即补位，此时如何将伤员尽快的送到后方是当务之急。

“哪里打枪？”

枪声一响，候九便本能的闪在一边寻找掩体，并四下观望。但小鬼子所用的三八步枪身管长，声音小，几乎没有枪焰，因此一时很难判断射击方位。正因为如此，小鬼子才敢在候九已生警觉之时，肆无忌惮的再开一枪。这一枪正中补位的那名战士，子弹从后背贯体而入，在前胸炸出一个碗大的洞。

“头儿！九点钟方向！”

小鬼子倒底还是低估了我侦察营，这一枪过后，被远处负责警戒的狙击手成功捕捉。候九在获得提醒之后，立即就发现九点钟方向的异常！

“是那堵墙，那里有个射击孔！投放烟雾弹掩护！”

一间店铺受炮火波及，三面墙已经倒塌，只有临街的半拉还矗立着，如果不仔细探查，谁又能想到那里居然隐藏着一个鬼子的暗堡？不过，就算它再怎么隐蔽，一旦暴露就只有毁灭一途，但在这之前还要再挣扎一下。

就在我军施放烟雾弹之后，鬼子的步枪也换成了机枪。

“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从射击孔中窜出，宛如一道火蛇，直奔担架方向射去。此时担架上面，伤兵的情绪十分激动，已经有两名战友为了他，一死一伤。如今鬼子机枪一出，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叫他于心何忍？更何况，他的双腿已废，没必要为他一个废人再做牺牲。于是，他用虚弱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说道：

“快……走！”

“啥？大兄弟！你说啥？”前面的老兵吃力的拖着担架，即便时不时有子弹与他擦肩而过，却还依旧保持乐观的心态，回头说道：

“大兄弟！你放心好了！再有百十米，咱就安全了！”

“别……管……我了！”

老兵没有听他的，只是在卖力前行。而此时，为了掩护担架组，我军以机枪压制，甚至组成了人墙，且战且退，时不时有人中弹倒地。这一切都被伤兵看在眼里，他双目怒睁，心中满是悔恨！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救他一个废人就搭上这么多人命，这笔买卖划不来。他想要让他们放弃，可此时虚弱的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发声。终于，他下定决心，双颌狠狠的咬了下去，当他双手无力的垂下时，老兵似有感应，顿时停了下来，回头一看，这位兄弟已经去了，嘴角的一抹殷红就是最好的证明。

“起来呀！这个混蛋！为了救你牺牲了多少人？你他娘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在老子还剩百十米的时候死！你他娘的真是个混蛋！”

终究是无力回天，老兵冲着候九说道：“头儿！这位弟兄去了！”

“王八蛋！”也不知道候九骂的是谁，只见他双目猩红，吼道：“给老子打！”

先前为了掩护他们，侦察营只是火力压制，被动防御，而如今却是主动出击。侦察营作为战区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一出手就是不一样。12。7毫米大口径重机枪，将小鬼子的暗堡死死压制着，不断崩飞的砖块碎石从暗堡剥离出来，令其露出本来面目。

“妈的！”原本以为仅是砖石结构的暗堡，没想到里面却是钢制圆顶，是直接用坦克炮塔改装的，即便是大口径重机枪也打不透，看来只能爆破了。

而此时，小鬼子却又一次祭起先前的把戏，投射烟雾弹，打算浑水摸鱼，以最小的伤亡重创我军。但狗日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侦察营毕竟是我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官兵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单兵素质都不是535团可比。发现异样，候九立即喊道：“俩洞拐！”

“俩洞拐？”

这是侦察营所特有的暗号，俩洞拐意思是半跪射击。口令一出，我军士兵立即采取半跪射击姿态，而小鬼子不明所以，虽有样学样却也慢着半拍。此时，不用人提醒，枪口该朝向谁，大家伙都明白。

“哒！哒！哒！～”一阵枪响，负责制造混乱的两个小队的鬼子被全部歼灭。而后，随着烟雾弹的逐渐消散，却来越多的鬼子暗堡、火力点被我军标记，待烟雾完全散去时，侦察营已经基本迂回到位。

候九一个翻滚来到一处暗堡旁，射击孔距离他就只有不到三十公分，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里面的鬼子切斯底里的嘶吼声。小鬼子也是人，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大声的发泄，然后尽可能多的发射弹药，如此才能够让自己有些许的安全感。但这只是心理作用，被候九盯上了，还想安全，你怕是多心了。

“手雷！”

对面的一个战士将一捆手雷扔了过来。我军所用手雷乃是美制MKⅢ进攻型手雷，沥青帆布的外壳，虽不具备破片杀伤能力，但240克的TNT装药，却可以产生巨大的冲击杀伤。而在侦察营，这种手雷被开发出了新玩儿法。将MKⅢ型手雷引信摘除，只当药筒使用，根据不同目标，联接数个手雷，就可以当炸药包用，想炸什么炸什么，在没有专业爆破武器的一线，煞是好用。

很快，五个一组的集束手雷就被候九鼓捣出来，放在射击孔旁，然后引爆。

“轰！”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火焰直冲暗堡，里面的鬼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完全波及。爆破是成功的，鬼子机枪顿时歇菜，但圆堡却没有太大损伤。候九意识到，如果不能彻底捣毁，这座暗堡迟早还会为鬼子所用，因为其下必然有密道相通。于是候九又拿出两枚AN—M14纵火手榴弹，内部装填的铝热燃烧剂，可以产生4000的高温，持续燃烧30—45秒，足以烧穿12。7毫米厚的匀质钢板。

两枚纵火手榴弹在里面爆开，就立即听到惨叫声从里面传来，随后便是弹药殉爆，虽然不像炮弹那般剧烈，但大量的子弹殉爆也是相当恐怖的，噼里啪啦像是放鞭炮一般。候九知道，这个暗堡算是完了。

接二连三有暗堡被我军捣毁，日军主堡再也按耐不住，重机枪、20速射炮齐开火，却也没能阻止我军，整个西大街的暗堡几乎被全部炸毁。没有了暗堡的威胁，我军救治伤员也变得更加得心应手。期间，日军也曾派过好几个小队规模的部队前来捣乱，但侦察营终究不是535团可比，第23联队只要不是倾巢而出，小规模部队来多少灭多少。最终成功让他们救出数十名伤员，日军一看无利可图，也就各自偃旗息鼓，整个建阳仿佛又重归平静。

救回58人，伤亡147，还是最精锐的部队，如此沉重的代价，这笔买卖做得亏啊！黄维纲直摇头，但在陆维看来，哪怕只是救出一人，行动也是成功的。只是候九觉得，一来他们准备不足，加之日军的阻挠，没能救出更多人。于是说道：

“钧座！要不然就让卑职再走一遭？兴许还有活着的！”

此言一出，黄维纲立即劝道：“天马上就要黑了，现在我们在明，鬼子在暗，黑夜里更加不利于我军，还是等明天再作打算吧！”

“嗯！～”陆维也是这么觉得，可命令下达却让众人大跌眼镜。

“命令部队立即撤出建阳，只留城南方向派兵驻守，其他人等一律撤出！”

“什么？陆长官！我军好不容易才打进城来，为什么要撤？”

“是啊！俊然！你这命令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这你得给我说道说道！”

不止是黄维纲，就连张自忠也把不准陆维究竟要干什么。陆维呵呵一笑，对着张自忠说道：“荩臣将军！你说小鬼子今晚会不会搞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