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铜元战争（一）
“卖报！卖报！从即日起战区流通铜元。”“法币兑铜元，一比十！每人每天限量一百块。银元兑铜元，一比七十，无限量。”
老蒋虽不准禁用法币，但陆维通过压低法币汇价，依然可以实现目的。根据劣币崩溃理论，当劣币远低于实际价值，流通便会更为严谨，逐渐被良币取代而退出市场。到目前为止，法币贬值不过百分之四百，可陆维一下子将这个尺度调到了七百，从而引发人们恐慌，百姓纷纷前往银行想要及早将手中法币兑掉。战区一来可回收法币，二来也是借此打击假币。
“大姐！您这是假币，不能兑换铜元！”
一个中年妇女将一百元法币递进柜台，可左等右等等不来自己的铜元，当被告知是假币不能兑换时，眼神中似有闪烁，挖苦道：
“一样都是钱，怎么他们能兑俺就不能兑？莫不是你看俺是个女人成心欺负俺？”
见柜员不为所动，中年妇女想要拿回自己的钱，说道：“不兑了！不兑了！哪还不是个兑？你们不给兑，俺到别家去！”
“这可不行！战区规定，凡是假币一律没收！”
一听没收，中年妇女当即不干了，苦苦哀求无果，竟当众撒起泼来，哭丧道：“俺好命苦哇！辛辛苦苦攒下这点儿钱，你们说不兑就不兑，说没收就没收，那可是俺的钱，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奥！你们是官府的人，俺们小老百姓你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有本事你们倒是欺负日本鬼子去呀！”
这中年妇女“现身说法”差点引发众怒，关键时刻大堂经理出来说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你们看这里有一张真币一张假币，乍一看没有分别，可一经对照，真假立辨。前几天有人兜售假币，以超过官方定价两倍多换取银元，大家千万当心，避免上当！”
演示过后，果然有人察觉出异样，骂道：“妈的！真是假的，这还掉色呢！”
见事实胜于雄辩，那中年妇女装作幡然醒悟的样子，说道：“是那死不回家的四狗子，就是他前两天用这假币换了俺好几块现大洋！”
她这么一说，在银行外面探查情况的四狗子扭头就走，但还是被人发现。
“四狗子在这儿呢！”
“抓住他！”“我打死你个葬良心的玩意儿！”
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四狗子用假币兑换银元，街坊四邻受骗者众多，尽管他们当中没几个是无辜的（都想着捡便宜），遭了骗只能自认倒霉，但四狗子也绝对不能让他好过。群情激愤，你一拳我一脚，很快四狗子就被打得不成人样，这时隐藏在暗处的情报处将人接管。
“好了！好了！再打就出人命了，怎么处理四狗子还是交给官府！”
“交给官府也对，但绝不能轻饶了他！”
……
“怎么样了？”李鬼终究是李鬼，随着假币案的不断爆出，也牵出不少间谍特务。逮捕曹梦鱼时就清理了一批，这拨袭来，沈醉笑得合不拢嘴。
“钧座！日伪敌特打入战区的组织已基本清理完毕，缴获大批假币，以及还未来得及转移的银元，有好几万块之多！”
“嗯！好！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随着战区反谍工作的不断深入，日伪损失越发严重，这令华中方面军司令官畑俊六十分恼火。所以，当曹梦鱼逃回南京，畑俊六恨不得一刀劈了他。好在曹梦鱼声称搭上豫皖苏鲁战区天地线，可以从中获得金晶钠霜，这才饶他一条狗命。
“阁下！陆军总院那边传来消息，经过验证是金晶钠霜没错！”
“纳尼？确定？”
“嗨！”
“呦西！”
金晶钠霜拥有极大的价值，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好的抗菌消炎药品，效用是磺胺类的九倍之多，更是治疗肺炎的特效药。一经推出就受到各方势力的觊觎，奈何数量稀少，即便是帝国也耗费了巨大财力从黑市上淘弄了一些，以备皇室和贵族之需。畑俊六是个军人，他更看重金晶钠霜于军事上的意义。所以，只要有渠道，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尽可能的囤积。虽然不可能大规模应用，但至少可以挽救精英军官的性命，他们才是帝国武运长久的根本。现在药品被验证为真，畑俊六能不兴奋吗？只是这金晶钠霜价格昂贵也就罢了，对方还要求必须是以金银作为结算。一提到金银，畑俊六就不得不看向旁边两人。
“小林君！你对支那豫皖苏鲁战区近日的诸多动作有什么看法？”
小林和光是大藏省的经济专家，他与土肥原贤二是这次金融作战的主要负责人，此番做客南京是为庆祝对华经济战第一阶段圆满结束。支那的外汇储备已基本告罄，唯一遗憾的便是支那豫皖苏鲁战区并未遭受太大冲击。畑俊六并不关心经济，他只是关心什么时候能够拔除豫皖苏鲁战区这根毒刺。
虽然此次作战豫皖苏鲁战区并不是主要针对对象，但假币策略的破产还是令小林和光脸上无光，所以他私下里做了些功课，此时畑俊六问起，小林和光立即说道：
“阁下！豫皖苏鲁战区的事情证明支那还是有高水平的经济专家的，我很佩服他的专业素养，当然还有那位战区陆长官，他的魄力十分令人钦佩。虽然发行保价铜元基本可以无视纸币的冲击，也不易贬值，但却有个致命缺陷，那便是容易造成货币紧缩。铜是战略物资，而支那又是个缺铜国家，我听说清国灭亡时，当拾铜币发行量超过91亿枚，可现在还有多少？都被他们用来造子弹了，所以我断定他们的铜元储备不足，要不然也就不会用承兑汇票来缓减了，但这样一来就为铜元崩溃埋下隐患。”
“哦？请快快道来！”
畑俊六本来并不认为经济侵略会比武力更为有效，但这么短的时间小林和光就掏空支那外汇储备，并为帝国所用，此时畑俊六信了。还记得小林和光来时所说，欲乱其国，必乱其币，对付豫皖苏鲁战区也是一个道理。
就听小林和光说道：“只要我们不断买进铜元，造成流通量减少，铜元必定升值。这看似百姓可以用更少的钱买更多的东西，可实际上造成的后果一点不比货币贬值来的小。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铜元存量减少而承兑汇票到期或是提前变现，到时候没有足够的铜元，只要我们稍加引导，必会引发百姓恐慌，便会爆发挤兑事件。届时，我们既能从中牟利，又能打击铜元和豫皖苏鲁战区信誉，一举数得！”
“呦西！”畑俊六听罢说道：“小林君的意思是，将我们手里的法币全都兑换成铜元？嗦嘎！反正支那人已经封闭上海的外汇窗口，法币已经很难套汇，兑换成铜元也好，铜是战略物资，这笔买卖帝国不吃亏！”
畑俊六对小林和光的计策暗加赞赏，却不想小林和光摇头说道：“不！阁下！每人每天限量一百法币，来不及了，直接用银元换吧！同时还要在占领区大力收缴大钱，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加入铸造，能不能从中获利就看这些劣币了。”
畑俊六本来就想动用银元储备尽可能多得囤积金晶钠霜，真是瞌睡就来枕头，有小林和光作掩护，他就算隐瞒一些大本营也发现不了。
小林和光的提议正合他意，畑俊六想也没想直接就同意了。
“好！小林君！想怎么做就去做吧！”
“嗨！”
……
由于小林和光在套汇过程中的出色表现，对于他提出收购铜元，打击豫皖苏鲁战区经济的提议，大本营很顺利的通过了。没办法，豫皖苏鲁战区太过棘手，是皇军必须优先解决的目标。听说经过减租减息等一系列举措的实施，战区经济得到极大促进。打仗拼得就是经济，等战区经济稳定之后就更难对付了。所以，大本营觉得，铜元政策刚开始实施，还不完善，机会难得必须要搞一下，借机削弱对之后对皇军将十分有利。
获得大本营的准许，小林和光立马着手开始行动。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尽可能多的买进铜元，促使铜元升值。方法也很简单，就是从支那人手中用银元溢价兑换铜元。他本来是想用这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提前布局，但是官方汇价一直保持在一比七十，尽管战区铜元铸造产能有限，但却能够保证天天供应。小林和光一来等不及，二来也是心中没底，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复杂，变数也越多。所以他只好另谋他法，然而尽管他一切都做得很隐蔽，但随着大量银元的流入，还是引起战区警觉。
“钧座！咱们要不要介入一下？”每天四五百万枚铜元（增产了），一经投放就好比水珠滴在炽热的铁板上，瞬间就蒸发不见了。而市面上的铜元并不见多，沈醉怀疑有人在恶意囤积，而民众的兑换积极性比之前更加高涨，让他进一步确信自己的判断。就这么下去，非得出乱子不可！
沈醉的担心不无道理，可陆维并不想过早介入，他摇头说道：“先不急！这两年小鬼子从民众身上掠夺了太多财富，也是该还的时候了，这两天就当是收利息了！”
沈醉明白，钧座陆维刻意调低法币汇价，使得法币在战区之内一贬再贬，致使民众财富缩水，这两天有人用银元溢价兑换铜元，权当是补偿了。他知道陆维是出于好心，可这样一来并不能从根本上增加百姓财富，放任下去可能会适得其反。
“钧座！卑职是担心有人恶意囤积铜元，市面上流通量减少，会出现文先生（文白）所说的那种通货紧缩的现象。”
通货紧缩在中国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1934年美国通过白银法案，对中国经济的冲击是毁灭性的。那时，随着白银外流，货币奇缺，单位白银的购买力看似提升，但本土企业的竞争力和盈利能力却严重受挫，最终纷纷倒毙。市场上充斥着廉价的进口产品，但到了后期，民众的购买欲望不得不压缩到最低，仅保证必要生活开销。直到国府废除银本位，施行法币政策经济才出现好转。但法币生不逢时，刚刚推行不到两年就赶上小鬼子侵华，马上就开启了贬值之路。现在战区重新发行硬通货币，稳定战区经济，他不愿看到百姓再遭一次罪，希望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但陆维不动自有他的道理，就见他拍着沈醉肩膀说道：
“放心吧！这种现象不会出现了！我们已有了应对之法！”
陆维有个习惯，临战不言胜先言败！他深知铜元政策的重要性，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关乎亿兆。所以，这几天陆维就一直与文白讨论这方面事情，并请来苏北名仕凌文渊先生（画家、书法家、政治家、经济学家）补遗，尽可能多得制定预案，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针对有人恶意囤积铜元，他们早已商量好了应对之策，那便是增加储蓄量，进而推动承兑汇票的流通。在这方面，后世银行业可有的是办法，当天陆维就下令战区各个银行开始积极揽储。
第二天一大早，一位中年妇女早早便带着三个子女排队等候，将手中的银元全都兑成铜元，遇了熟人打招呼：
“呦！他张婶！跑得可够勤快的！”
没办法！由不得她不勤快！丈夫死的早，还留下三个拖油瓶，本来打算卖了田好放印子钱，孤儿寡母就以此过活了。可官府减租减息，不再承认印子钱，就在张寡妇正为生计犯愁，政府发行铜元，刻好赶上有人用银元溢价收购。张寡妇立马意识到这是个赚钱的机会，于是就做起了倒卖铜元的营生，一次能赚几块大洋，勤快点能多跑几趟。
“是他李婶啊！”
李婶跟她一样倒卖铜元，可人家本钱足力气大，赚的自然比她多。见李婶乐呵呵的从银行里出来，张寡妇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细察之下才发觉少了那一袋袋沉甸甸的铜元，轻飘飘的走了出来。张寡妇不禁疑惑的问道：
“他李婶！可是又没了？”做这营生的人越来越多，要是不赶早，没等轮到你铜元就告罄了，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李婶还没乐够，没空跟她搭话，只是摇头。“呼！～还好！”只要不是铜元告罄，那就还有的排。但李婶一个劲儿的乐，更加重她的好奇心，又问道：
“他李婶！你乐啥嘞？给俺说说呗！”
此时李婶的高兴劲终于过去了，看张寡妇也不是外人，就对她说道：“换了铜元又想背回去？”
可不是嘛！随着本钱增加能兑换的铜元越来越多，一枚铜元重十克，每次少说也有几十斤，她是越来越吃力了，要不然也不会带这三个小的过来。
一看三个小的，李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带小的过来就是当苦力的，真难为他们娘儿几个了。说着掏出一把果瓣儿分与三人，让他们放飞天性。
“哎！～”眼见三个小的瞬间跑没影儿了，张寡妇苦恼待会儿该咋办。就听李婶说道：“别看了！反正也用不着了！”
嗯？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是她想帮忙？可她自己那份就不轻省，莫不是她还想占俺便宜？怎么会？就听李婶说道：“他张婶！我给你说，进了银行换了铜元可别往家里背了，直接存成三个月到半年的死期，年利是多少来着？哦！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两成！然后用户头上的钱签发承兑汇票，死期存几个月，就签几个月的。”
说着就拿出一张泛黄的票据，说道：“别看这就是一张纸，却能当铜元使，还能到证券交易中心换成现大洋。挣的虽然没有倒腾铜元多，可关键在于能多跑几趟。倒腾铜元，你就是再怎么勤快最多也就两三趟，不瞒你说，俺这会儿功夫已经跑了五趟了！”
“啥？”五趟？就算挣的再少，打个对折，五趟下来挣的也比她一天还多。张寡妇现在为了生计怎么赚钱怎么来，一听李婶这会儿功夫就跑了五趟，羡慕的口水直流，恨不得立马就去试试，但又一想，囊中羞涩啊！承兑汇票她倒是听说了，据说只有上万铜元才能签，她这点儿钱略有不足啊！
大概是看出张寡妇顾虑所在，李婶又爆出一则消息。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战区为了照顾咱们这些穷人，特许联名签发承兑汇票，只要找上不超过五个相熟的人，过万就能签发，银行会给每人一个副票，不怕被骗。存在银行里的钱留着下崽儿，倒卖承兑汇票所得大伙儿均分，人人有钱赚，还不用受罪马趴背那些沉恨恨的玩意儿，何乐而不为？”
说的是！这法子太诱人了，张寡妇立即拜别李婶找人联名签发承兑汇票去了，而李婶也要尽快将手中的承兑汇票卖掉，好再来这么几趟。
此时宿迁证券交易中心热闹非凡。承兑汇票既可以作为一种信誉货币在战区流通，也可视为期债，进行交易和转让，作为债权抵押进行融资。这宿迁证券交易中心就是为这两样提供必要的验证和银行背书服务。本来这种融资行为与贴息变现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个人相较银行利率稍低一点，赚得也就是时间成本，但总体而言承兑汇票的交易所得总是低于票面价值，但实际呢？自打宿迁证券交易中心投入运营，承兑汇票被越炒越高，不仅超出了票面价值，变现还从铜元变成了银元，这进一步推高它的价值，连带着铜元也跟着升值。
原来小林和光发现单单买进铜元，市面上流通的铜元确实有所减少，但随着承兑汇票的出现，以及官方汇价的稳定，铜元升值并不明显，花费的银元不少，可作用有限，这种回报对于一个搞金融的人来说简直是侮辱，所以小林和光又瞄上了承兑汇票。相较铜元，承兑汇票更易倒手交易便于抬升价格。只要有利可图，支那人炒得可能比他们还凶。这必定会刺激承兑汇票市场的繁荣，进而拉动铜元升值，到时候只要贴息变现，虽然会吃点亏，但却可以耗尽战区铜元储备，引发挤兑。那时，要么信誉大崩，要么就用手中银元回购铜元，小林和光不仅有得赚，还要用手中的劣币赚更多。
一切正如小林和光猜想的那样，随着承兑汇票的不断交易，铜元价格被一再刷新，见有利可图，不只是日本人，国内游资，甚至是外国资本都想掺一脚。一时间，承兑汇票以及对应的铜元价格很快就超出预期。
“破六！破六！……”
证券交易中心，一群人好像赌徒一般，两眼紧盯记分牌，嘴里嘟囔着“破六”！此时记分牌上的数字是六十一，也就是当前银铜汇价是一比六十一，一旦破六，铜元价格必将掀开新的篇章。这不仅意味着他们可以赚更多的钱，还意味着以后赚钱更容易了。毕竟国人习惯跟风，而买涨不买跌则是风向标。
果然！“看！破了！破六了！”话音刚落数字从六十一变成了六十，还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五十九！这下人群彻底沸腾了，有人为大赚一笔而欣喜若狂，有人则为脱手过早而懊悔不已，但更多人看这行情，由观望变成了强势进入。
“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证券交易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切！”一个工作人员好心提醒，却适得其反，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进，有人叫嚣着：“兄弟们加把劲，争取让它破五！”
“对头！破五大家就都有得耍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