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六章 河豚计划（一）
谁能想到，新沂这座苏北最为重要的一座要地仅坚守了六个小时就宣告弃守。消息传到繆澄流这里，尽管陆维曾经言明只要东海（县）不失，新沂什么的全都无所谓。可以一〇一军之能也只坚持了六个小时就宣告弃守，时间之短暂，放弃之果决还是令人大为震惊！如此，新沂一失，宿迁北之门户洞开，日军随时可南下攻略宿迁，宿迁有失，则整个战区随即覆灭，再难扭转！形势不幸为晏子明所言中，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糕！
所以，当收到消息，晏子明就再次找上军长繆澄流。
“军座！新沂一失，形势对我军怕会更加不利呀！”
“嗯！”繆澄流也有此隐忧，不过并未发表什么看法，倒是晏子明上蹿下跳再次提及黄花山日军。
“军座！黄花山方向始终是悬在我军头上的一柄利剑，眼下他们虽然仅有一个加强联队，并未有攻略别处的举动，但就怕日军追加兵力，而我军又处处受到牵制，那时又该如何自处，还请军座早作打算！”
繆澄流看着晏子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副官不简单呐！他本人包括战区长官陆维全都认为黄花山日军不过是一支孤军翻不起什么大浪，却从未想过这个薄弱处还可以通过增兵来实现拓展。也亏得晏子明提醒，繆澄流当即将李明德668团调回庄墓镇，他的这番操作晏子明当时就傻眼了。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繆澄流做个明智的选择，可他咋就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呢？可以说，从安排李长胜驻守黄花山起晏子明就在潜移默化的推动繆澄流选边站队。陆维的不予追究让李长胜逃过一劫，没能让繆澄流同陆维彻底决裂。不过不要紧，苏北局势的恶化应该能够让他动摇，而自己适时宜的抛出黄花山增兵的设想则能彻底堵住他最后的那点儿期冀。可繆澄流非但没有意识到还公然搞起了对抗，如此冥顽不灵，晏子明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从繆澄流那里出来，晏子明就立即上报给了岩田正隆。
淮西，冈村宁次当面！
“阁下！繆澄流的态度已明显偏向陆维，要不要让第08联队的森田春次大佐对庄墓镇发起进攻，好给他施加些压力？”
说着不忘咬牙切齿道：“这个该死的家伙！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岩田正隆对繆澄流的期望有多大，此刻的怨念就有多深。所以才会在冈村宁次面前一个劲的撺掇着对繆澄流动武。可冈村宁次并不想这样，摇头说道：“森田春次的兵力还是太少了，就让他们待在黄花山牵制支那军好了，主动出击一旦暴露了实力就连一点儿震慑效果都没有了！而且此时也不是动的时候！”
不是动的时候？意思就是还是想动。于是岩田正隆将晏子明有关增兵黄花山的想法说了出来。
“阁下！此时如果向黄花山增兵的话，正是时候。据晏子明来报，如今庄墓镇繆澄流五十七军驻地极为空虚，可用兵力不超过两个营，还多以辅兵为主。即便是新调668团，也根本不是第8联队的对手。若再行增兵，则不仅是庄墓镇，同样空虚的支那长官部所在杨庙亦可轻松拿下。毕竟支那军主力此刻不是在围攻101师团就是在与第十、第116师团对峙当中，其长官部就像裸露在外的桃子，信手可摘！”
岩田正隆说的没错，如果有一个旅团的富余兵力，冈村宁次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出击，只要庄墓镇一下，拱卫长官部的671团、672团之流，冈村宁次还没放在眼里。可问题是，眼下他根本无兵可调，如此，第08联队冒然出击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让这枚重要棋子白白葬送。所以，相较让第08联队出击，冈村宁次更愿意另辟蹊径。于是说道：
“岩田君！你不是说这个晏子明十分愿意为皇军效力吗？而且我可知道你们特高科在五十七军安插了不少内线，怎么？还不打算动用这股力量吗？”
“这……？”
他们特高科确实在五十七军提前做了布局，这便是由方面军直接主持领导的“河豚计划”！说起河豚计划岩田正隆就一阵自豪，司令官畑俊六总是嫌他吝啬，可他近一年来却用有限的资源在五十七军内部策反安插了四百多核心成员，他们当中有如晏子明这样的死忠，亦有天皇的勇士和来自满*洲、朝*鲜的仆从。扎实的军事基础让他们得以在短短一年内成为五十七军的基层核心，这便是“河豚计划”能够完美实施的最有力保障。而由他们发展而来的上千外围则是计划当中剧毒的由来，一旦中毒便无药可救。
可以说，“河豚计划”就是趁着与繆澄流合作之机，大力策反和安插己方人员，当这股力量发展到足够强大时，就有左右立场的能力了，甚至于五十七军的战力也能轻松瓦解。然而这些都不是冈村宁次想要的，他此时更希望他们能够裹挟繆澄流，乃至整个五十七军投入皇军的怀抱，以弥补皇军兵力不足的问题，此消彼长之下何乐而不为？
可问题是“河豚计划”虽是他一手促成，可是否发动却不是他这个情报头子所能决定的。对于岩田正隆的尴尬冈村宁次表示理解，不过还是给了一个请的手势，岩田正隆没办法只能向畑俊六请示。此时的畑俊六就是想不批准也不行呐！华北方面军进展顺利给华中方面军带来的不仅仅是压力，更是内心的不忿和极度的不平衡。虽说华中方面军的前期牵制是大本营的意思，但华北方面军这桃子摘得如此顺利，畑俊六内心岂能平复？更何况他华中方面军眼下形势并不怎么好，眼见101师团危急，而其他各部又难以打开局面，真要等到101师团覆灭，恐怕不光是无法参加这场攫取盛宴，还要为此负责，当真是费力不讨好！而若是“河豚计划”实施顺利，局势或将一举扭转，何乐而不为？再者，“河豚计划”也只是个引子，冈村宁次有着一整套方案，细看之后畑俊六没法拒绝，又为什么要拒绝？
于是乎授权冈村宁次全权负责。这道命令就好比是金牌令箭，令之所出让何人不得违背，再说了干嘛要违背？“河豚计划”不论是岩田正隆这个始作俑者还是负责具体实施的晏子明全都满怀期待，所等的正是这个机会。
……
庄墓镇！繆澄流急调668团为自己凭添一些底气，然而，668团就位后，领队的却不是旅长兼团长的李明德，而是团副车俊杰。
“李德明呢？他怎么没来？”
如果说李德明要坐镇长丰，由团副车俊杰带队也还说得过去。然而，繆澄流也就是随口一问，李德明来不来都无所谓，可车俊杰的态度立即让他察觉出异样。就见他冲着繆澄流冷哼一声，然后眼皮撩得二丈高，不仅没有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敬畏，甚至还满是不屑！
他*妈*啦*个巴子的，这是什么情况就不把老*子这个军长放在眼里了？繆澄流气极，当即就摸向配枪，可手刚放在腰间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后已多了两人，再看这周遭大多是车俊杰的人，一个不好吃亏的肯定是他自个儿。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繆澄流的生存之道。于是慢慢平息怒意，不想当晏子明进来后又再次勾起他的无边怒火。因为车俊杰在对待晏子明的态度与自己截然相反，就如昔日晏子明在自己身边那样恭敬、顺从。而晏子明也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取而代之是横刀立马般的意气。此时繆澄流要是还不明白咋回事儿，那他就是个棒槌。当即指着晏子明的鼻子骂道：
“晏子明！你这*狗*娘*养*的，你想造*反吗？”
“造反？哼！”
事实摆在眼前，晏子明和车俊杰的行为与造*反无异，却冠冕堂皇的为自己辨白道：
“我的军座大人！我晏子明跟着您也有快十年了，从来不都是您让往东就往东，您让往西就往西，何曾忤逆过？但今天为了弟兄们，为了咱五十七军的未来，您的这个反，我晏子明今天还就造定了！”
“哼！好一副大义凛然呐！”繆澄流瞬间就看透他的本意，怒道：“为了弟兄们，为了我五十七军的未来？我看你是为了给日本人当汉*奸、走*狗吧！”
被繆澄流一语点破，晏子明既不尴尬也不恼，笑着说道：“军座！都现在了，您怎么还是看不开？日本人于苏北捷报频传，而一〇一军却是节节溃败，您所期待的‘杀手锏’不会有了，苏北局势也根本无法扭转！这种情况下您还在坚持什么？是想看陆维如上次那般力挽狂澜？别傻了！他连自己的嫡系精锐说舍就能舍，否则这时就不该一味围攻101师团。之所以这么执着是因为101师团挡住了他西去的路。一旦整个形势有变，五战区的阜阳就是陆维唯一的活路。到时候，作为开路先锋的张自忠的三十三集团军肯定不会有什么损失，于蚌埠的一带的八十五军、八十八军也可凭借潢川走廊远遁。您认为在序列之末的我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还用想？五十七军现在虽被列为后军，在三十三集团军尽数压上后，陆维长官部的保卫也归到了五十七军名下，可谓是实打实的“殿军”。可一旦全军撤退，他们这份荣宠是要付出代价的，殿后也就不可避免了。也正因为如此，晏子明才会说：
“没错！他连他的嫡系精锐都能抛弃，让我们去送死拖延皇军追击有什么好奇怪的？……弟兄们不怕死，但要有人把我们当炮灰，我们决不答应！”
“对！不答应！不答应！”
都说东北军一系不是破罐子破摔就是过分神经质。没办法！自打少帅被软禁后，被迫跟了老蒋的东北军众人就一直患得患失。尤其是四十九军的刘多荃事件后（老蒋整编四十九军，利用黄埔军官架空刘多荃，从而连人带装备一起拿下，吃相属实难看！），算是做实了后娘打个亲娃娃，要多狠毒就有多狠毒。好不容易跟了陆维，于学忠五十一军算是熬出了头，可他五十七军因为繆澄流自己的缘故，不仅于学忠挖他墙角，战区长官陆维也多行打压之事。可以说，今日之情绪乃是长久不公正待遇下的爆发，是前途未卜的一种担忧。所以，在晏子明的刻意引导下，这一套说辞很具有感染力。眼见群情激愤，繆澄流打起了感情牌，说道：
“晏子明！你自己想当汉*奸别拖累弟兄们，做那数典忘祖的狗！弟兄们呐！你们千万别被这狗*东西给骗了呀！”
繆澄流这一番肺腑之言还真起到一些作用，毕竟不愿做炮灰是一回事，当汉*奸又是另一回事。然而，繆澄流自己都是一屁股屎，这话说得再怎么义正言辞，又能有多少可信度？
“我数典忘祖？你繆澄流早跟日本人暗通款曲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来呀！给我抬上来！”
果然，晏子明还是揭了繆澄流的老底，就见一整箱的黄金被抬了上来，繆澄流定睛一看，这不是岩田正隆留下的那一箱金子吗？不错！当初岩田正隆折返丝毫没有提及这一箱金子，繆澄流还当捡了大便宜。可当晏子明拿起一根向大家展示时，繆澄流才明白，这一切都是阴谋。
“看看！看看！这就是他跟日本人勾结的证据！”
在军中随身携带大量黄金本身就惹人怀疑，如果还明显印有日本人的标记，那就确凿无疑了！对此，繆澄流没有辩解。他的事情晏子明知道一多半，就算金子的事情可以解释，晏子明还能在别的事情上做文章。
东北军最恨的就是日本人了，他们谁都没想到自家军长会跟日本人暗中勾结，却又言之凿凿的表示不会做汉*奸？如此就不禁令人遐想，难道军中盛传的谣言是真的？战区长官陆维当真与日军达成了某种默契，而这繆澄流就是他的马仔？尽管大多数人仍旧不信，但架不住晏子明的忽悠。就见他大声说道：
“弟兄们！我知道你们不愿当汉*奸，说实话我也不愿意！所以，经过据理力争，日本人终于答应，这一仗我们只需保持中立就好，并且答应等仗打完了，原属战区的地盘会交给我们。自此，咱们就再也不怕给别人当炮灰了！”
繆澄流傻眼了，这不是自己提的要求吗？倒被晏子明拿来收买人心，而且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烫带（土话，补胎的一种，不靠谱！），但能经得住诱惑人的不多。不说别的，光是一句“我命由我”就值得一试，再有晏子明亲信一旁鼓动，陆维和繆澄流有没有勾结日本人，他们要不要当汉*奸全都无所谓，不当炮灰和捞地盘儿才是正经。
眼见大势已去，繆澄流顿时泄了气，萎靡道：“晏子明！你赢了！说吧，要怎么处置我？要杀要刮随意！”
繆澄流这是以退为进，毕竟他是五十七军军长，在东北军一系当中颇有影响，对底下的士兵也不错。这次阴沟里翻船，一来是嫡系亲信多被调往他处，二来是668团中下级军官多被晏子明收买腐化，没人替他出头罢了。真要杀他，就怕普通士兵会生出恻隐之心，一个不好可别让他翻盘。所以，晏子明很明智的摇了摇头，说道：
“军座！我们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我怎么会杀您呢？只要您乖乖的配合，我保证您的人身安全，也包括表少爷的！”
他这哪是顾及情分，分明是要拉繆澄流下水呀！有外甥李长胜作为要挟，繆澄流根本不敢拒绝，诚然他压根也没打算拒绝。别看繆澄流出卖情报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对于投靠日本人他始终犹豫不决。现在好了，虽说受到晏子明威胁，但日本人打赢了他算是积极配合，打输了他也只是被人胁迫。所以，晏子明刚说出配合繆澄流立马答应下来。
“我配合！我肯定好好配合！”
呃！～这可与刚才视死如归的本色大相径庭！一副犯贱的嘴脸看着让人恶心。不过这也倒是符合繆澄流的性格，至于说答应的为何如此干脆利落，晏子明一清二楚，却不以为意。眼下他们还需繆澄流这杆大旗才能更好的发号施令，配合皇军实施计划。
这第一步就是要将五十七军最能打的万正义的667团调离。没办法，这家伙实在太厉害了，仅一个团的兵力外加军属炮兵旅的支持下愣是在陶楼死死顶着第十师团，令其不得寸进。虽然此时的第十师团也只剩第39联队一个主战联队了，但加上师团本部也有一万多人，还有重炮兵联队加持。然而，有如此优势依旧无法破防，足见万正义的厉害。
晏子明要裹挟五十七军投*敌，共有两手准备，其一是突袭长官部，能拿下陆维最好；其二就是引第十师团入境。无论哪一个，万正义的667团都是个障碍。
……
陶楼，667团驻地。团长万正义刚刚接到军部命令，立马踌躇起来。
“怎么了，团长？”
此刻万正义眉头紧锁，说道：“军部让我们同671团换防！”
“这是好事儿呀！”
一听换防，一营长许士钧立即面露喜色。他现在就想着休整，正瞌睡来枕头，能不高兴吗？也不光是他，667团先战日军第33旅团，再战第十师团主力，战至今日减员已超四成，换防的命令一到，所有人都有种熬出苦海的松气劲。唯有团长万正义紧绷着脸，迷惑不解的摇头说道：
“不合理呀！不合理！……值此两军对峙的关键时期，随意换防乃是大忌。军长应该不会出这样的昏招才对呀！”
“是啊！是啊！哪怕是给我们补充点儿兵力都要强过整体换防！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出的主意，真是昏！”
二营长郭延生是团长万正义的拥趸，立马接喝道，不过话锋一转又说出自己的想法。
“团长！其实这样也好，弟兄们伤亡已经超过四成，几次请求补充而不得，倒是671团、668团等军座嫡系，仗没打多少，补充起来比谁都利索，尤其是668团，兵力比没打仗之前还要充裕。跟人家比咱简直就是后娘养的，干脆您也别拦着了，也该轮到他们出把力了！”
667团因为团长万正义的缘故，尽管是五十七军最能打的一个团，但在军长繆澄流手下却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这一点相较兄弟部队同旅的668团就可见一斑。但他如果知道668团正是因为补充过勤才被晏子明迅速腐化进而控制，就不这样想了。
但不管怎么说，667团在前面卖命而不得补充是事实，因此对于换防大家的意见较为统一，那就一个字：换！即便团长万正义疑心重重他也必须照顾手下人的情绪。就在此时，晏子明与荣子恒率671团前来接防。
“是你？”
万正义一直不明白军长繆澄流为什么会突然下令换防，但看到晏子明，有此人从旁撺掇，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见万正义神情不善，晏子明笑道：“怎么？万团长劳苦功高，军座体恤，让你们同671团换防，于长官部听用，这可是长脸的好机会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啊！”晏子明说罢，334旅旅长荣子恒也接喝道：“你老兄以一团之力力抗第十师团，算是出尽风头，现在怎么也该轮到我们了吧？”
这话怎么听着像似他667团挡了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一通虚情假意的恭维听着让人不爽，但也没办法。前有军长繆澄流的命令，后有334旅的荣子恒赶着接防，为了不被他们那番假惺惺的做派恶心到，万正义终于还是决定遵从命令，与671团换防。然而，这一换，牵出的问题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