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八章 六安会战(三)
“阁下!清江大队已全军覆没了!”
“纳尼?”
藤江惠辅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夺过电报,看过之后仍难以置信的说道:“怎么会这样?一个小时之前师团部才与之联系过,那时他还信誓旦旦,怎么才过了一个小时就全军覆没了?而且他们只是试探性进攻,就算打不过,跑总能跑了吧,怎会弄得全军覆没?难道是……?嘶!~难道是说张店、山南也只是个幌子,而支那军的主力自始至终都在施桥?”
一个主力步兵大队不到一个小时就全军覆没,藤江惠辅想不多想都不行。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所部师团向施桥进发便会一头撞上支那军主力,这可不是藤江惠辅想要的。
就在他为此忧愁,犹豫要不要将此事上报之时,参谋长中泽三夫大佐倒显得十分淡定。
“阁下!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施桥方向有支那军的主力,但也肯定是师一级的部队,而冢田阁下已经命令第二十七师团与我们合兵一处,有我两个师团携手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对呀!我这是在怕什么呢?或许是因为支那军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就吃掉他一个整编大队而感到震惊吧!
稍稍平复后,藤江惠辅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到施桥去见识见识,看看这个究竟是何方神圣。
“命令部队加速行进!”
“嗨!”
又过了一个小时,藤江惠辅终于抵达施桥,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无不震动!
咕嘟!“阁下!这……这是……?”
参谋长中泽三夫此刻已语无伦次,也难怪,他们眼前的这座几为焦土的残破之城就是施桥吗?余温尚存,外加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恶臭,藤江惠辅大概明白清江大队遭遇了什么。
火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伤天和的招数,即便皇军也曾用过,藤江惠辅以前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加诸己身,他却真切的感受到火攻是多么的可怕,敌人是多么的恶毒!目及所视,到处都是烧焦的树干挂在城墙上?不!你错了!在望远镜下,才能看清它们的真容,那是一具具化作焦炭的皇军尸体,扭曲的身形刻复着生前所经历的痛苦。本来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就已经极不人道了,而更为泯灭人性的是,支那军竟悬尸示众以彰显胜利,简直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这对于极重往生的日本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八嘎压路!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命令部队发起进攻,我要让施桥鸡犬不留!”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这只不过是有样学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也让他们感受一下他们加诸于中国军民身上的痛,那时怎么不讲人性,不讲道德了?赢了即便恶贯满盈,也是胜利者的特权,输了就**至上,这道理总不能让你一人全得了吧?孙士儒是个粗人,他只知道什么叫快意恩仇,至于说以德报怨,小鬼子还不够格!
可这却惹恼了藤江惠辅,他一声令下就有一个大队的鬼子朝施桥杀来。
“团长!再把狗日的放进来?”
因为施桥已是一座“焦土”,虽然这个大队依然只是试探性进攻,但警惕性明显不如清江大队,就这么一股脑的冲上来,真当施桥只是表面上的死寂?这时再将鬼子放进来那就是纯憨憨,也难怪孙士儒要一巴掌扇在他帽沿上。
“还放个屁呀!给老子狠狠的打!”
话音刚落就指挥着两挺MG—34疯狂扫射,每分钟8/900发的高射速,一个两百发发的弹链也就十几秒,迅速泼洒而出的子弹形成一道密集的弹幕,还不等日军反应过来,噼里啪啦的就有几十人中弹倒地了。第十六师团训练也倒有素,立即匍匐而下,可随即而至的马克沁和M2大口径重机枪却让他们领略了一番什么叫从天而降的子弹。
重弹有如冰雹以近乎垂直的弹道狠狠的砸下,尽管日军已经匍匐卧倒,但还是不断有人中弹身亡,藤江惠辅见状立即下令炮兵予以压制。
作为日军之中少有的炮兵专家,藤江惠辅的业务水平相当了得,在他的调教下所部第十六师团炮兵联队也是久负盛名。之前在张店的对决中是输在了性能,眼下这座残破不堪的小镇总不至于也隐藏着廖磊这样的一条大鳄吧?
确实没有!日军炮兵一出,施桥我军就只有受着的份儿,而毫无还手之力。所幸,之前准备充分,人员方面损失不大。不过日军就不好受了,没有强大的后勤为依仗,你当炮兵很好玩儿?是以,日军炮兵只是将施桥镇犁了一遍,掩护步兵登城之后就停止了,接下来就该是迫击炮、步炮充当主力的时候了。然而,这些小门小户终究难等大雅之堂。
孙士儒瞅准时机就用仅有的四门120重迫在城门洞制造了一起惨案,三发急速射,配上14。7公斤的高爆弹,立时撂倒近百名日军,而后从容的撤走。
负责进攻的第30旅团33联队的山田喜藏大佐,此刻正攒着眉头。他原以为城内守军在这样的炮击下必定伤亡惨重,没想到对方还保有重武器,这样的话就必须速战速决,于是便又派了一个大队进城。可增兵之后,对方又好像销声匿迹一般。
其实并没有,我军只是在等待时机。狭小的巷子里,正当日军小心谨慎的搜索前进时,突然的一声爆炸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殊不知这只是声东击西。在他们的背后立即闪出两名战士抬手就是一梭子,而后丢下两颗手榴弹扭头就跑。此时,不管敌方伤亡几何,有无追兵,两颗手榴弹都足以让他们全身而退,只留下凌乱惶恐的日军,好似无头苍蝇的乱窜。
然而,这才只是个开始。作为进攻方,搜索进度是缓慢的,且随着深入,这种袭杀越加频繁。而一旦遭遇,面对自动武器强大的火力,落败的十有八九是日军。在半个多小时的战斗中,最先投入的两个大队伤亡就全都超过了四成。两个大队长见势不妙纷纷从城里退了出来,山田喜藏看着他们的惨状当即找上师团长藤江惠辅。
“阁下!我请求使用特种弹!”
“呼!”
藤江惠辅气得脸都绿了,大本营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不光空降了冢田攻作为第11军司令官,还将各参战师团的特种弹全部封存,他就纳闷儿了,皇军什么时候堕落成没有特种弹就不会打仗了?
察觉到师团长的变化,山田喜藏识趣的退在一旁,藤江惠辅并未深究,这仗还没打明白就训斥主力联队长,不利于内部团结。再者,作为师团长,不要总想着扇耳光,如何让将士们用命才是正途。便强压下怒火,命令炮兵对施桥再次进行炮击。这次的强度更为猛烈,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弹药的巨大消耗。藤江惠辅也想像廖磊那样打一场富裕仗,但条件不允许,而且也没有时间让他在这儿这么耗着了。
唉!他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组建决死队吧!”
尽管眼下的形势远未到动用决死队的时候,但第33联队的两个大队长的擅自撤退让他意识到像这种恶仗必须一鼓作气,战斗意志稍不坚定就会打成拉锯战,持久战。不仅无法发挥大军实力,也会使伤亡急剧增加,这样一来长痛倒不如短痛!
藤江惠辅的这一决定立马获得第33联队联队长山田喜藏的支持,或许是为之前的失利雪耻,亦或是对师团长所释放的善意进行回应,当即站班接喝道:
“阁下!请将这一机会让与卑职吧!这次我将亲自带队,定要将城内支那军杀个片甲不留!如若不能,情愿自裁谢罪!”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藤江惠辅如果再不答应就是不近人情了。于是说道:“好吧!那就由你部继续担任主攻!但这次我不希望你无功而返!”
“嗨!请阁下放心!”
很快,山田喜藏就重新组织了部队发起进攻,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亲自带队,并在额头系上决死带。
“索几给给!”
“哇呀呀!~”
日军声势浩大,看来这波是来者不善,按理说孙士儒现在应该动用重迫,压一压其士气,可狡猾的藤江惠辅根据上一战的记录已经推断出我军可能存在的炮位,并采取三一原则挨个点名,孙士儒实在不敢冒险。就只能任由山田喜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再度攻入城中。他原以为只要日军进城,其炮兵就无法挥发作用了,却忽略了山田喜藏。
作为联队长,其丰富的临战经验不是先前两个大队长可比的。刚入城他并未立即展开搜索,而是率先抢占制高点,城墙、城楼,哪怕是较高的房屋全都是他的目标。此举不仅能够对我军构成实质性威胁,更极大的限制了我军的行动。
一个士兵刚要冒头,就被居高临下的日军发现,随后在轻重机枪的引导压制下,日军各步兵分队立即有针对性的对他进行围剿。自知逃脱无望,他毅然冲了出去,刚闪出身去就被子弹击中。虽然在生命的尽头还是将子弹全部打光,也撂倒了几个鬼子。看似不亏,可我军兵力有限,兑换比哪怕再大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随着活动空间的不断压缩,我军伤亡也急剧增加,很快就只剩最核心的几处街道院落仍在抵抗,人员也锐减至不足三百之数了。趁着日军一时没有趁手的攻坚利器,孙士儒一连向司令部发了两封急电。一封是给司令长官廖磊的,另一封则是给四十八军军长张义纯的。
“廖长官!特务团已在施桥阻击日军第十六师团近三个小时了,所部伤亡超过七成,而且武器弹药也严重不足,是不是该让他们撤下来了?”
张义纯并不知道廖磊也同样收到这样一封电报,却铁石心肠的回道:“不行!”
“什么?廖长官!是他们作战还不够顽强吗?”
张义纯不明白,按照计划,施桥方向是我军故意卖的破绽,但即使是卖也得符合逻辑,这才让四十八军麾下最精锐的特务团前去坚守施桥镇。只有他们才能在那样严峻的作战环境下仍顽强作战,并打出我军威风。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全歼日军前锋一个大队,又重创了第33联队,这样的战绩就是一个军也未必能打得出来,可他们却仅用了三个小时,所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既然目的已然达到,那让他们撤出来又有何不可?
就听廖磊说出缘由。
“特务团虽小胜两场,但打得还不够疼!此时撤出,无异于前功尽弃!”
张义纯怎么听着这理由都略显牵强,可他却没有坚持,只是安慰似得给出回电,让他们再坚持坚持。
收到回电,孙士儒只瞟了一眼就一把攥在手里。
“怎么了?团长?可是司令部的命令到了?”
“没……没什么……!”
孙士儒支支吾吾已经引起副官的怀疑,正要转移话题,一个士兵踉踉跄跄冲了进来。
“团长!不好了!小鬼子直瞄火力上来了!”
话音刚落,整座房屋就发生巨颤,紧接着前方就有人高喊:“不好!院墙被鬼子轰塌了!”
“什么?”
他们之所以还能扼守几处街道院落,全赖这座士绅豪宅,不仅高大坚固,还修建了不少碉堡、孔隧,正是凭借着这些工事,我军才能挡住日军的疯狂进攻。可在其直瞄火力上场之后,一切就都变了。这些碉堡工事或许能挡住九二步炮或联队炮的轰击,但对上穿透力更强的37速射炮就只有被动挨打,挨个点名的份了。很快,房子一侧的碉堡工事就被日军全部拔除,还轰塌了一段院墙。
这时哪还有心思追问电报内容,两人急忙奔赴一线。就见日军敢死队已从豁口处涌入,好在他们似乎更热衷于冷兵器对决,一个个赤膊上阵,挺着军刺,高举弯刀,杀气腾腾的就朝我军冲来。不要以为这些家伙很好对付,他们的棘手程度远高于普通士兵。当你用冲锋枪对着他们疯狂扫射时,后面的鬼子会用前人的尸体作为掩体,亦步亦趋,直至彼此距离足够近才会奋起一刀与你同归于尽。看似很亏,但却极大的刺激了日军的嗜血本性,同时也在我军心里留下巨大阴影。
“啊!……这些家伙不是人!”
饶是四十八军特务团训练有素可还是被日军这种打法震慑到了,不自觉的开始后退,这样一来涌入的日军将会越来越多,而且仅是一面的危机将会演变为全盘的崩坏。
“怎么办?”副官急切的看着孙士儒。
“用燃烧瓶吧!”孙士儒淡定的说道。
很快,几十个装有煤油的瓶子瓦罐便从豁口处抛出,落地的瞬间不知有多少人被溅射到了,可日军杀到兴起,根本没有在意。此时一个火星子就迅速引发爆燃,还拥在豁口处的近百十名鬼子立时被窜成一个个火人,哀嚎着满地打滚,殊不知地上的煤油助燃,加重了火势。没有新鲜血液的加入,突入进来的日军很快就被肃清干净,而外面也因火势的缘故一时无法继续进攻,这让我军有难得的喘息之机,但大家全都知道,这终究只是暂时的,能否扛住下一波冲击还未可知。这时,副官将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团座!您老实告诉我,咱们是不是被上面儿给抛弃了!”
孙士儒没有搭话,却也没有澄清,这样大家就全明白了,副官一声暴起。
“我叼他老母!我就知道,这些狗叼当官的就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
如果是绝境,那他们根本不会有丁点的撤退想法,别看他们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实际上这座豪宅地下有条暗道可以直通城外。而且任务已经超额完成,此时不撤难道要他们死在这儿?
越想副官觉得越有这种可能,越想心态也越不平衡,终于他将心中的不满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妈的!既然如此,还不如降了算逑!”
“什么?”
孙士儒能感受得到他内心的恨意,也可以纵容他这种恨,但不是没底线的。副官一出口,孙士儒两眼瞪的有如铜铃,上去就是一脚。
“放你娘个屁!老子告诉你,你们有气、有怨,可以对着老子撒,甚至是捎上我和廖长官的祖宗十八代老子也可以由着你们,但你们谁要是敢对不起祖宗,敢去当汉奸就别怪老子不念兄弟情谊!”
孙士儒在特务团拥有绝对权威,是以,哪怕他这么对副官,此刻也只是委屈的像个小媳妇,自顾抽泣。他也很意外,跟了自己多年的兄弟,从来就只会流血,现在却已泣不成声。受其感染,不少士兵也默默的流起眼泪,看得出他们此刻内心已满是辛酸。悲伤的情绪笼罩着所有人,孙士儒突然发现他不是个好长官,让士兵们既流血又流泪,不禁再度示意报务员,他还想再搏一下!
机会只有一次了,不管是对孙士儒还是张义纯来说都是一样的。
“廖长官!……”
“我说了不行!”
廖磊根本就不等张义纯把话说完就一口回绝了。
“这是为何?我的廖长官?”
要是平常,张义纯绝对不敢用这种口气跟老上司这么说话,但是今天他感觉廖磊很不对劲,尤其是在特务团撤兵一事上,简直可以说是油盐不进。一力主张反对还不算,还缺乏极具说服力度的缘由,别人还当他堂堂第二十一集团军司令是在狭私报复,那样的话就不是他所熟知的廖磊廖大将军了!
然而,廖磊始终保持沉默,面对张义纯的一再追问已显得不耐烦,抬腿就要离开,张义纯气不过一把拽了过去。
“别走!”
“嗯~?”
他的这一举动很危险,被廖磊睖了一眼大概也意识到了,缓缓的松了手,可廖磊执意要走,张义纯知道用强肯定不行,就噗嗵跪在廖磊面前。眼泪婆娑,半代梗咽的哀求道:
“廖长官!我求您了,特务团可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您就这么忍心看着他们全军覆没吗?此刻他们已不足三百了,您就行行好,给咱四十八军留点儿种子吧!”
当初首批攻击/防御军,桂系各占其一,钢七军专攻,而四十八军善守。为适应未来战场需要,时任军长廖磊参照豫皖苏鲁战区经验,在全军之中遴选精锐,组建了如今的特务团。不光要成为四十八军的一把刀,更是为推广战术而储备人才。如果说之前张义纯力主撤退存有私心,那么此刻就是真情流露,他们可都是精锐呀,不该白白牺牲的。
看着共事多年的老部下老朋友跪在自己面前,廖磊五味杂陈,可他还是毅然摇着头。语重心长道:“靖白(张义纯字)啊!你不懂!施桥这个破绽太过明显,派特务团把小鬼子打疼这很容易,全身而退他们也有这个实力,可是不行啊!施桥只能是个死地,别说撤退,就是动个念头都不行!”
“死……死地?”
当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支撑张义纯心中的信念瞬间崩塌,一脸震惊的看着廖磊,心道:这还是那个爱兵如子的廖长官吗?一将成名万骨枯难道就是这样?同样震惊的还有176师师长区寿年。
“廖长官!您应该派我去,而不是他们呐!”
这是出于本意?廖磊轻叹一声,区寿年有这样的觉悟他并不怀疑,怕的是旁人的挑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介眉(区寿年字)!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选你吗?因为我怕别人说我廖磊借机排除异己!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广西蛮子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反击中,你们能够摒除芥蒂,勠力同心!好了,言以至此,你……?嗨!~”
话说一半儿,这后面应该还有下文,可此时的廖磊实在支撑不住,他需要找个地方痛哭一场。也是,将倾注心血的特务团亲手葬送,如果还能从容自若,那他就不当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