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结痂
她犹豫地开口:“我的小说手稿…都不见了…那是我…”
“哦,那些啊。”
父亲挠了挠头,轻描淡写地说着:“你妈收拾的,说占地方。好像扔了…还是卖了?记不清了。”
黎鸢感到一阵眩晕。
那些手稿是她从初中开始写的故事!是姥姥一直鼓励她坚持的梦想!怎么能说扔就扔……
“还有,你上大学了别总跟个小孩似的。”
父亲又将矛头指在她的身上。“你都二十二三了吧,别再搞那些幼稚的东西!”
黎鸢愣愣地看着父亲,原来父亲还不知道她的年龄。
“我……”
她刚想反驳,父亲打断她的话。
“我花钱供你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不是为了让你进厂打工。”
“高考你没考好,大学你别给我打水漂了,一年三万块钱的学费可是咱家一年的生活费!”
黎鸢低头听着父亲絮叨,目光辗转,落在床角充电的平板电脑上面。
她曾经看乔欣用过同款,听说一台低配学习平板也要两千左右,和她现在用的手机价格大抵相同。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高中毕业后,她求着父亲给她买那台手机——人生中第一次向自己的亲人要东西。
她以为父亲会同意给她买,毕竟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其实不然。
父亲拒绝的理由是:“两千多的手机是有什么特殊功能吗?我前两年一千块钱的手机,用到现在也一直挺好。”
黎鸢:“可是我高中好朋友她单亲家庭,家里一个月收入也不是很多,她妈妈也答应给她买了。”
父亲:“咱家能跟人家比吗?人家好歹有稳定的收入!咱家是靠出苦大力,看老天爷脸色吃饭!”
黎鸢:“可是…我真的很想要…爸爸,我从来没要过什么,就这一次……”
父亲默不作声,无视黎鸢的苦苦哀求,叹起气来,似乎是在后悔为什么要养这个“爱慕虚荣”的畜生。
最后,姥姥看不下去了。
“鸢鸢啊,多少钱姥给你拿。姥姥也没多少钱,三千够吗?”
黎鸢大惊失色:“姥姥,两千五就够了,多了……”
说着,把多出的钱往回推。
姥姥却执意地把钱塞进了她手里,握紧她的双手说道:“鸢鸢,你马上要上大学了,初中三年辛苦了。多的钱,就当做姥姥送给你的毕业礼物了。”
姥姥对于学校方面的事情不了解,只知道小学、初中、大学,所以她把高中三年误说成了初中三年。
三年寒窗苦读,唯一的毕业礼物是姥姥送的,没有升学宴,更没有亲朋好友来祝贺。
只因,她糟糕的成绩让她的家人蒙羞。
………………
“那我…今晚能在这里住一晚吗?”黎鸢小心翼翼地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父亲的表情变得为难,“你弟弟明早还要上学,客房堆满了东西……要不你去你姥爷那?反正离这不远。”
黎鸢讨好地笑笑,不敢再多说什么。
路过客厅时,她无意间看到了沙发背靠的墙上新挂的全家福——父母、弟弟,没有她。
一滴泪水砸在地板上,和她的主人一样“乖巧懂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右手搭在门把手上时,父亲在她身后喊:“这么晚了,明天再走吧!”
“不用了,我想早点见到姥爷。”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带着复杂的情绪酝酿了半天,只感慨一句“物是人非”。
夜更深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又大又圆,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
每一步都沉重如铅,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鸢鸢,慢点跑!”记忆中姥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是小学一年级,她放学后兴奋地跑向在校门口等待的姥姥,却不小心摔了一跤。
“呜呜…姥姥…”
一双皱巴巴的、因为风湿而变形的手急忙将她扶起,拍去她膝盖上的尘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
“疼不疼?吃颗糖就不疼了。”
黎鸢的眼泪无声滑落,她抬手擦去,却发现越擦越多。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路面上。
渐渐地,道路两旁的诡谲树影将她淹没,她正在走回家路途中最恐怖的一段山路。
此刻,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头顶笼罩的树影是在关心她,随风摇晃的枝丫是在给予安慰。
原来,在夜里这条路是这么黑。
她想起小时候姥姥背着她走这条路去镇上看病,想起姥姥在院子里教她认星星,想起每次离开时,姥姥站在路口目送她的身影……
“姥姥。”她低声啜泣,任由泪水打湿衣襟。“你在哪里呢?”
终于,她回到了记忆中的家。
长满杂草的小院子在苍白的月光下显得几分凄凉,门前的两个小板凳变成了一个。
她看着空荡荡的板凳,能想象到姥姥整天坐在板凳上盼她回家的身影。
泪,潸然落下。
凌晨一点,屋里还亮着灯。
透过窗户,她看见姥爷坐在摇椅上,怀里抱着姥姥的遗像,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午夜剧场。
姥爷的背比记忆中更驼了,白发也多了不少,与记忆中蹬洋车送她上学的身影逐渐重叠。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袖子已经湿到能拧出水的程度,反复调整呼吸。
最终,鼓起勇气敲响了门,里面传来一声疲惫的“谁啊”。
“姥爷,是我,黎鸢。”
门开了,姥爷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亮了起来。
“鸢鸢!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进来!”
温暖的灯光下,姥爷手忙脚乱地给她倒热水,找拖鞋,又从厨房端出晚上剩的饭菜加热。
黎鸢看着这一切,眼泪再次决堤,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她。
“慢点吃,别噎着。”
姥爷坐在对面,目光慈爱。
“医院放你出来了?”
黎鸢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着简单的饭菜,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感到饥饿。
“你姥姥…走得很安详。”姥爷突然提起。“她最后还在念叨你,说鸢鸢怎么还没醒……”
听到这话,黎鸢的声音变得哽咽,吃饭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醒来的…”
姥爷却释然地笑了,“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你姥姥最疼你了,要是知道你这么难过,她在那边也会伤心的。”
“对了,你今晚在家住吗?你的房间一直没动过,姥姥每周都打扫。”
这句话击碎了黎鸢最后的防线。
那晚她一夜无眠,抱着有姥姥身上味道的被子,哭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