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四章 刺杀（一）

“山下君！需要我做什么？”

尽管山下奉文参谋的身份不得不让人心生戒备，但此刻畑俊六选择了相信，相信他不是那种挟私报复的人，畑俊六这话一出算是给足山下奉文面子。而电话那头，山下奉文也是相当振奋，他等得就是这句话，当即回道：

“阁下客气了！其实您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是在卑职说服大本营撤兵的时候，杉山元若有反弹，还望阁下保持中立！”

“仅保持中立就够了吗？”

说实话，保持中立肯定是不够的，但山下奉文知道，他不能要求太多，毕竟表明态度就意味着要站在杉山元乃至大本营的对立面，这不光要下巨大决心，还要兼顾利益。而山下奉文什么也许诺不了，畑俊六又何必为他冒险呢？

然而，他错了！畑俊六帮他也是帮自己。这场会战赢的希望实在渺茫，整体来看，拖得越久，华中方面军的麻烦就越大。因为现在有危险的几乎都是他华中方面军的部队，第十五师团更是已经全军覆灭了，成为本次会战第一个被全歼的师团。而第九、第十师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关键是淮河以北的两个半师团，那才是畑俊六的一块心病。所以，畑俊六要想尽快脱身就必须帮助山下奉文，毕竟大本营可不是那么好劝的，有畑俊六的帮助就大为不同了，不过，既然山下奉文没有明说，畑俊六也乐意隐藏在暗处。

结束通话之后畑俊六立即翻看起方面军下属各部的战报，着重关注有关后勤方面的消息，突然，一封特殊的电报引起他的注意。这是第十一师团师团长牛岛满三天前发来的密电，其中内容不禁令畑俊六脖颈一凉，他立马接通冈村宁次。

“莫西莫西？……原来是阁下啊！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此刻，冈村宁次也刚刚抵达前线，正在整合各部，杉山元果然守信，第二十、二十三两大师团已经就位，指挥权的移交也很顺利，两个师团一到，华北方面军就做了说明，现在只等徐州方向的补给一到，便可对支那军淮河以北的第八十八军发起进攻。

冈村宁次本以为畑俊六这么急着找他，正是为了此事，便信心满满的说道：“阁下放心好了！支那温应星的第八十八军根本不足为虑，卑职最多只需一天就能彻底将其击溃！”

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畑俊六找他并不是为了战事，张口却把冈村宁次问得一愣一愣。

“冈村君！你可知道你军中有多少士兵患有脚气病？”

“纳尼？脚气病？”

脚气病，无论是在陆军还是海军，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存在。不过，在冈村宁次的认知里，这似乎已是过去式了吧？他虽不是军医，但也知道，脚气病源于维生素B1缺乏，自1922年，庆应大学医学院助教授大森宪太，正式为脚气病患施行维他命临床投药，大获成功，证明脚气病源于缺乏维生素B1之后，陆军部就以富含维生素B1的麦饭代替精米，自此脚气病在陆军之中彻底根绝。而今司令官畑俊六再次提及，难道销声匿迹二十余年的脚气病又要卷土重来了吗？不应该呀！怀着疑问，冈村宁次立即着手调查。

由不得他不上心，因为军中已有二十多年未见爆发脚气病了，以致于新生代将领根本不知道它的可怕，但对于参加过日俄战争的冈村宁次来说，却是如临大敌。要知道，脚气病在未驯服之前，那可是排在霍乱前面，是军中疫病中的头号杀手。就以日俄战争为例，日本陆军脚气病患者多达三万人，其中两万七千名士兵死亡，比阵亡者半数还多四千多人，足见其可怕。不过好在一番调查下来，情况还不算糟糕。

“阁下！卑职已经调查清楚了。军中确实有不少士兵感染了脚气病，不过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对皇军战力的发挥影响不大，如果阁下仍不放心的话，可以空投御粮丸及红豆饭，卑职有信心将脚气病的影响降到最低，绝对不会耽误接下来的战事！”

冈村宁次现在满脑子都是决战事宜，就自然而然的认为，畑俊六之所以提及脚气病，是在为决战保驾护航，殊不知是他会错了意。就听电话那头，畑俊六语气平和的说道：

“冈村君！我现在要你立即以前线指挥官的身份，将此事上报大本营，就说军中爆发脚气病，感染人数已接近四成，在没有缓解之前，不建议立即展开决战！”

“纳尼？”

冈村宁次赶**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看决战在即，这种事不瞒报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能谎报？夸大事实岂不是欺骗大本营，为的只是拖延决战？冈村宁次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便问道：

“阁下！这是为什么？”

冈村宁次需要一个理由，畑俊六同样明白，如果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家伙轴起来是会跟你唱反调的。所以，他并没有用命令强压冈村宁次，而是将山下奉文的分析和盘托出，冈村宁次听着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尽管孙立人以及支那军战车部队的出现确实是一大不确定因素，但就因此而放弃决战未免有些可惜，也有违武士道忠勇的精神。可一旦自己都被算计在内，情况就两说了。因为，即便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牺牲第九师团完全可以拖住孙立人，并不妨碍皇军围歼温应星的第八十八军。但那又怎样？围歼八十八军也只是个开始，淮河以南的战斗才是决战的重中之重。那里不仅汇聚了豫皖苏鲁战区精锐的第三十三集团军，更是毗邻李宗仁的第五战区。哪怕是皇军第一〇一师团已提前攻克阜阳这个联接枢纽，冈村宁次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赢的几率不大也就罢了，可要是输了，他就是杉山元的替死鬼！

此刻的冈村宁次已没有了决战的想法，但要让他听从畑俊六的命令欺骗大本营，也未必能摆脱替罪羊的命运。所以，冈村宁次不急着表态，他在等畑俊六的一个承诺，要么跟他署名，要么给他足够的好处。

他那点儿小聪明畑俊六岂会不知？按照冈村宁次的性格既然没有当场拒绝，那就表明他是在待价而沽，毕竟同流合污也是要讲条件的！

“呵呵！”畑俊六会意的一笑，说道：“冈村君如果愿意的话，待山下奉文说服大本营撤军的时候，可率军前往徐州。我一直认为冈村君仅担任第11军司令官有些屈才了，而且杉山元已经老了，需要有人来替他分担一下了！冈村君以为呢？”

老？杉山元1880年生人，今年不过才59岁，仅比自己大四岁，何来老这一说？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他罢了，不过这也从侧面反应，此次杉山元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也是，越过参谋本部动用关系架空方面军参谋长，这种行为不被参谋本部记恨那才怪了。因此，杉山元的结局已经注定，而在继任者的选择上面畑俊六虽无法左右，但他的推荐蛮有参考价值的。也正因为如此，被逼选班站队的冈村宁次最终还是选择了畑俊六，因为既然杉山元可以因年龄而屏退，那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可以！

在做出正确选择之后，冈村宁次就听从畑俊六的吩咐，将脚气病一事上报大本营，情况自然是经夸张修饰过的，不过这份报告却并未引发高层的重视，而是被人故意压了下来。

……

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驻地，此刻的杉山元内心是无比惬意的！指挥权移交之后，冈村宁次就彻底沦为了打工人，而随着第十四、第二十一师团重新夺取新沂，孙立人及其主力又被第九师团拖在阜宁，这让杉山元仿佛又看到指点江山的希望。只要能在孙立人反应过来之前再拿下连云，那么孙立人及其坦克部队别说南下了，就是自身也怕不保，那么这一仗的赢面还是较大的。为保万无一失，杉山元急忙下令，第12军司令官尾高龟藏即刻赶往新沂，统筹指挥第十四、第二十一师团以及骑兵集团，向支那连云重镇进发，并亲自请求海军为他们提供必要支援，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连云。在他看来，连云一下，也就意味着豫皖苏鲁战区海外补给渠道的断绝，其战力也就自减五成。届时，哪怕是决战失利，皇军也绝对不亏！而更加不亏的只怕是他杉山元！冈村宁次若胜，杉山元指挥华北方面军攻克连云，牵制孙立人主力的功劳必不容忽视。而冈村宁次若败，对比之下，攻克连云就更是难能可贵了！哈哈！总之，不管怎么说，他杉山元都算得上是赢家！

就在他意气风发，已开始憧憬未来之际，怎料就在不远处的**，正酝酿着一场惊天大阴谋！

自参谋长山下奉文被司令官杉山元架空以来，**与司令部之间就势如水火，参谋次长武藤章大佐走进来，骂骂咧咧的吼道：

“八嘎压路！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不把我们**当回事！”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有多委屈似得，岂不知之前他们也是这样对待司令部的，现在变换角色就受不了了？其实，也倒不是受不了，主要是担心手中的权利一去不复返。在他们看来，杉山元之所以能够架空参谋长山下奉文，或有取巧，可本质上是高层渴望胜利而做出的妥协。但真要由杉山元带来胜利，则对他们参谋系统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他们是什么人？是辅佐天皇陛下掌控军队的帝国参谋，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了制衡统兵将官的权利而设立的。现在杉山元开了一个坏头，真让他成功了，难保不会有人如法炮制，那样的话，**岂不形同虚设？所以，现在华北方面军**上下形成个一个共识，那就是宁愿输掉这场会战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而作为始作俑者以及症结所在的杉山元，就成最大的绊脚石。之前武藤章还对参谋长山下奉文的做法颇有微词，认为手段过于激进，但现在已成为最坚定的支持者。

刚进门，除了向山下奉文抱怨，还有要紧的事需要汇报。

“阁下！都已经准备好了，此人名叫小田贞三郎，是战争创伤的受害者，现于司令部充当传令兵，他的弟弟小田四郎在参谋本部历职，他本人已经答应，只要我们能照顾他的弟弟，刺杀的事由他一力承担！”

刺杀？没错！之前山下奉文可是答应过畑俊六的，他要说服高层，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山下奉文知道，如今的高层，对胜利的渴望已成为一种执念，以致上到天皇，下到参谋本部，尽管杉山元的做法已经触动他们的神经，但为了胜利，没什么是不可以迁就的。只有除掉杉山元这个罪魁祸首，继任者肯定不会轻易接手这个烂摊子，此时再由华中方面军的畑俊六从旁支持，高层或许才会动摇。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他临时起意的结果，不知道仓促之间能否成功？

“可靠吗？”

机会只有一次，而且还要赌上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谨慎。武藤章亦是如此，所以他反复斟酌之后才最终选择了小田贞三郎，并部署了预案，说道：

“阁下请放心！杉山元的固执害死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小田的两个哥哥，所以，小田绝对不会背叛我们。所虑者就要看他能否得手，不过就算失手也不要紧，司令部还有我们的人，有时候杀人只需一支钢笔。刺杀之后，护卫及众人一定会不惜一切的保护杉山元，混乱之际，又有谁能分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刺客？而笔尖中的氰化钾足以致命！”

“呦西！这我就放心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谓东风就是一个足以让杉山元都无比震动的消息，而能提供这个消息的就只有孙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