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零章 嫌隙（三）
老蒋将此事交予中统办理就足以显示对中统的信任，同时也是对戴笠所领导的军统产生怀疑。军统与中统之间的恩怨竞争已经明面化。说实话，四十年代之前，中统的势力是无可匹敌的，因为实际上国民党的各级基层党组织，都是中统的特务网延伸。许多基层党部的负责人，本身就是中统的基层负责人。有句话叫：蒋家王朝陈家的党，说的就是这个。
抗战爆发之后，由于国民党的情报工作对象有所改变，从之前的政党斗争向对付日本侵略转变，因此中统的地位开始下降，而军统则扶摇直上。
同时，由于大片国土沦陷，中统的组织系统严重破坏，而其又不能及时的联络这些基层组织，逐渐为军统所取代。加之中统有组织部在手的陈果夫掌握，在人事上老蒋不能直接控制，也就逐渐失去了老蒋的扶持。再者，陆维汤逊湖遇刺后，中统更是丢了中央特情处这一要害部门，彻底被军统踩在脚下。一说起这个，陈果夫就恨陆维恨得要死。所以，这次特意派了当初负责保卫工作的廉飞前去调查，也是有意要给陆维找麻烦。廉飞也果然不负众望，直飞蚌埠，并未去陆维长官部报备，这也算是打脸了吧？
蚌埠，战区情报处秘密监牢。
“繆澄流！有人来看你！”
邋里邋遢的繆澄流此刻面若死灰，不管什么人来，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澎湃劲儿。自打被拘押一来，他就一直托关系找人疏通，希望有人能替他美言几句。可等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直至绝望。他算是明白了，陆维可是老蒋的外甥女婿，又是国府高级将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确凿，谁会为了一个汉奸求情而得罪陆维？又是赶在汪精卫叛国的当下，他这种人是有一个杀一个，谁又愿意为一个将死之人而奔波？渐渐地也就在绝望中熄心等死了。
然而，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廉飞一到就特来探望繆澄流，还不等繆澄流说话，就大步流星的抢上前去，张口就道：
“繆军长呐！让你受苦了！卑职中统局三处处长廉飞，特来看您来了！”
繆澄流一听这话有门儿，心道：天可怜见，终于是等来了！当即又展现出对生的极度渴望，哭诉道：“廉处长您可来了！繆某苦哇！繆某冤呐！”
繆澄流上道，廉飞自不会让他失望，深情的握手，安抚道：“好了好了！卑职就是为调查此事而来，繆军长有什么苦有什么冤尽管道来，廉某替你做主！”
这还真是救星来了？繆澄流幸福的差点儿晕过去，不过好在他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当即替自己辨白：“他们说我卖国投敌，可我没有哇！哪个叛徒打鬼子有我这么卖力？此次会战繆某不敢说勇冠三军，但在诸军之中也算得上出众了吧？”
这个廉飞还真就了解过，陆维的战报上也没有刻意隐瞒。确实！繆澄流从固镇到怀远，再到合肥，力战第十师团第33旅团，三战龙门寺，全歼日军第63联队，一切都可圈可点，确实不像是叛国投敌的人。
这时，廉飞替他开脱，说道：“我猜繆军长可能是被下属蒙蔽了吧？”
此言一出繆澄流又仿佛找到了新的托词，这个他曾经埋下的退路，现在正好用得上。
“是是是！没错！都怪那该死的晏子明，还有334旅旅长荣子恒，一切都是他们搞的鬼，我可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呐！不信您可以去问问，当时我是被他们胁迫的！”
繆澄流一句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旁关押的晏子明实在忍无可忍，破口大骂：“繆澄流！你放你妈个屁！那些都是你授意老子做得，现在你全推老子身上？连你面见日军情报武官岩田正隆也是老子做得？还有你收的那些个金条，花旗银行的本票也是老子？”
廉飞知道这并非无的放矢，肯定是证据确凿，可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给陆维找trouble，自然要为繆澄流辩护，便说道：“繆军长！这肯定是他们的栽赃陷害对吗？”
繆澄流想也没想，头捣蒜似得一口咬定：“对对对！是栽赃陷害！”
廉飞此刻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次不仅能找回场子，金票也是大大的呀！他嗯哼两声，接着又道：“那你知道是谁栽赃陷害的你吗？”
廉飞在刻意引导，繆澄流也足够上道，眼睛滴溜的转了两下，凑到廉飞耳边轻声说道：“繆某想到一个人，是我麾下667团团长万正义！”
这家伙最是讨厌了，之前就不服管理，又坏他好事，害他兵败被擒，现在大好的机会怎能不拉他下水？不仅如此，还添油加醋的说道：“廉处长！他可能是内边儿的人，估计是怕我告发，所以才要陷害与我。此人可不好对付，就连陆长官也被他给迷惑了！”
陆维是什么人？他怎么敢往陆维身上扯？可殊不知，陆维正是廉飞的目标。繆澄流这顿胡扯倒是省去他很多功夫，便又进一步引导：
“万正义不过是个小小的团长，若是背后没人支持，恐怕他也不敢陷害你这个军长吧？”
繆澄流人精似的，顿时听出廉飞的言外之意，这是要他构陷陆维呀！他虽然对陆维也有怨恨，但他不敢呀！心有顾忌，所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可看廉飞的神情？似是迷离，可杀气毕露，繆澄流这下彻底懂了。
“是是是！支持肯定是有人支持的，但这个人繆某惹不起，不敢说啊！”
繆澄流可以肯定，他要不照办，廉飞饶不了他，但他要是说了，估计都走不出这个牢房。有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也算是不错了，廉飞提醒道：
“现在不敢说不要紧，等见了委座敢说就行！”
咯噔！繆澄流心下一紧，委座？难道这一切都是老蒋的意思？哈哈！他还真是个棒槌，这么急着就要自毁长城了？也是！功高盖主，韩信厉害吧，岳飞能打吧？还不都得死？反正都是要冤杀的命，那繆澄流还怕什么？
廉飞心满意足的离开，而后就在667团大肆调查。
颍上县，颖河乡，陆维长官部所在。
廉飞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沈醉的掌控之中，很快他们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就几乎一字不落送到陆维手上。
“钧座！廉飞一到就立即见了繆澄流，还处处诱导繆澄流往钧座身上拉挂！之后又在667团大肆抓人，要不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让这家伙乖躁乖躁！”
“不需要！”
廉飞做得极其过分，可陆维却并未横加干预，因为他相信万正义对得起他这个名字。果然！
“干什么？敢阻挠中统办案，想死不成？”
在繆澄流那里顺风顺水，廉飞不禁有些飘了。仅凭他们几个专员，外加临时拉来的三五十基层喽啰就敢强闯军营，在667团的地头大肆抓捕，真当万正义不存在？
可就算万正义当面，廉飞还是一贯的嚣张。
“万正义！我告诉你，乖乖接受调查，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别以为说两句狠话就能唬住他万正义，不是万正义小瞧他们，别看这些中统局的家伙平日里吆五喝六，可实际上怂的要命，万正义机枪一亮，廉飞就立即把自己隐在人墙后面。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虽然是特权部门，但手里没兵，对上正规军也是挨突突的份。好在万正义还算克制，突突他们还不至于，但要揍上一顿，疼的可是自个儿！
汉不吃眼前亏，廉飞抛下一句狠话，“哼！好你万正义！很好！我们走着瞧！”就逃也似的撤了。
危机暂且解除，但万正义深知中统不会善罢甘休，便急忙召集开会商议对策。
“团长！我们干脆反了吧！”“对对对！反了他狗日的！”
底层的意见较为统一，可高层的分歧严重。
“反什么反？有反的资本吗？再说，干嘛要反，好落人口实？”
说实话，此时的667团还并未完全倒向内边儿，他们之所以接受内边儿，是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打鬼子，因为他们要洗刷自己东北军身上的耻辱，而不愿在勾心斗角的国军之中继续沉沦。可现在不同了，繆澄流一倒，五十七军很快就将迎来新生，就像五十一军那样。所以，现在高层没有几个愿意出走的，因为他们真的不想打游击，快意恩仇来岂不痛快？跟着陆维更有希望打回东北去！至于万正义，则是理智的判断，他内心虽比任何人都更加坚定，但他要为所有人负责。
所以，底层的意愿最终还是被万正义压了下来，并未出现什么大得变故。
这边，廉飞在万正义身上碰了钉子，深感手中无兵的无奈，便把主意打在温应星八十八军身上。
“钧座！温应星来电，说是廉飞要向他借兵，请求指示！”
“给他！不过该怎么把握，这个底线他得给我拿捏住了。告诉他，出了事我或许拿廉飞没办法，但这口气总是要出的！”
“是！”
沈醉领命却没有立即离开，陆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叔逸（沈醉字）可还有别的事吗？”
“钧座！卑职觉得……”
他支支吾吾，却又不想明说，陆维当即就明白了。
“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放纵廉飞了？”
“嗯！”沈醉跟陆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陆维的脾性，当即点头。陆维并没有责怪他，而是问道：“依你之见！万正义以及667团倒底有没有问题？”
“这……？”
沈醉主管战区情报处，667团内部的事情他虽知道的不多，但也有个帮模样，繆澄流治下的五十七军已经烂了，不光跟着繆澄流发动叛乱，甚至还被日军大量渗透，而667团却能洁身自好，不被侵染，内边儿才有的巨大凝聚力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沈醉知道却不点破，陆维就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不紧不慢的的说道：“不管是什么军，都是中国人自己的武装力量，不应用在内耗上。但也要表明我们的态度，我陆维打得是鬼子，任何人想要动我的兵就得掂量掂量，可谁要是敢搞小团体，那我也不会放过他。”
沈醉秒懂，结合陆维的过往，陆维对内边儿并不排斥，但对他们那一套也不感冒。
……
有了陆维的纵容，廉飞迅速膨胀。有道是手里有兵心中不慌，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在667团大显神威，好好杀一杀万正义的威风。温应星也是给力，一口气派了一个主力团，把667团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要知道作为陆维嫡系八十八军的一个团在编制上远胜于667团，万正义见状，一脸怒意的看着温应星的副官。
“刘副官！你这是何意？”
都说国*民*党上下在反共的问题上是一致的，不仅一致更遵循有杀错无放过的原则，这也正是他们大感失望的原因所在。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自己头上，万正义此刻既愤怒又无比心痛。他双拳紧握，眼含泪水，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那条路，但也不要逼我！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刘副官呵呵一笑，十分淡然的说道：“不干什么万长官！卑职受命协助廉处长调查，还请长官多多通融，配合一下。卑职可以保证，叫到名字的人都不会少一根毫毛，也不会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谁要是敢背地里下黑手，兄弟们可不答应，是不是啊？”
“是！”刘副官身后这近三千将士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可廉飞听了却被气得青一阵紫一阵，原本是带来撑场面的却不想打了自己的脸，这是要给万正义撑腰哇！
好在事情还有转机，667团的冒失鬼可有不少。
“团长不能听他们的！”
“对！不能听他们的！”
此刻廉飞心里就盼着打起来，死人是最好妆扮的。可是让他失望了，关键时刻万正义张开双臂拦下群情激愤的手下，半代威胁的说道：“希望刘副官能信守承诺！”
他这点儿威胁还上不得台面，刘副官没有在意，肯定的回了句：“这个就请万长官放心好了！卑职可是答应了我们军座的！”
是八十八军的温应星？如此万正义就放心了，可消息传到111师常恩多那里却出了问题。
“钧座！常恩多111师已离开蒙城，向芒砀山方向进发！”
“该死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估计是廉飞的一连串动作让常恩多感受到了威胁，北上为求自保，但也有可能脱离国军，这是陆维最不想看到的。怒道：
“芒砀山还有部队吗？”
沈醉立即回道：“有！芒砀山和永城的警备旅虽都被补充到了八十八军和五十七军，但新组建的武警部队已经能够行使职能。”
芒砀山根据地是豫皖苏鲁战区最早的一块根据地，也是陆维的起家之地，更是战区重要的战略支撑和退路所在，不可能不预留部队。别看只是武警这样的二线部队，别的地方陆维不敢夸海口，但芒砀山根据地的武警绝不比他111师差。
“给金飞龙和龚处发报，让他们直飞永城，集结部队，一定要把111师给我拦下来，如有反抗，可就地格杀。再给我接虞啸卿，让航空兵随时待命！”
芒砀山的兵可以说是金飞龙一手训练出来的，派他过去再合适不过了。而龚处身为省主*席，武警部队司令，名正言顺，陆维点这俩人的将无可厚非，可最后却让虞啸卿的航空兵部队随时待命，沈醉知道陆维这是彻底动了杀心，急忙转移话题。
“钧座！廉飞那里是不是该动手了？”
确实！111师的事情已经超出陆维预计，作为始作俑者，不宜再拖了！
“给我接温应星！”
就在此时，廉飞可谓是气不打一处来。667团一行人虽没少抓，却审不了。也倒不是审不了，而是要走正规程序。他*妈*的！中统审讯什么时候走过正规程序，用过正经手段？却又无可奈何，没办法，有温应星在背后撑腰，667团这帮家伙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还动不得，那叫一个憋屈。
廉飞已经想好了，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向陈局告他温应星的状。至于667团，你们有人罩着，那好，这牢里没后台的有的是，老子就不信问不出个什么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继繆澄流之后的二号人物晏子明。然而，本身就是携愤而来，从晏子明那里又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下手也就不知轻重，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打死了。死就死吧，反正要想留下繆澄流，这晏子明就必须得死。可偏偏这时候，温应星派人来请。说是请，简直是抬举他们，这帮家伙下手可要比他们中统还要狠。
“温长官！你这是何意？”
廉飞和几个专员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押到温应星面前，可这家伙却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怎么？打一**再给个甜枣？当我们中统是什么人？
廉飞语气不善，但温应星也不是善茬。呵呵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请廉处长你吃顿便饭而已！”
便饭？哼！倒也贴切，只不过只应了一个“便”字，几个罐头装盘里就是一桌子菜？那也能叫“饭”？反正廉飞是看不上。哪怕温应星再三邀请，廉飞也不为所动，终于温应星放弃了。
“好吧！既然廉处长不愿与某共进晚餐，那也别浪费，你们几个过来陪我！”
“是！”说着温应星的副官率先带头坐下，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还别说，那吃相竟把廉飞给看饿了。也是，一大早就到667团抓人，又憋了一肚子火，气都气饱了，现在歇下来，不饿才怪。但看温应星的态度，廉飞有点儿把不准。又凑上前去，问道：
“温应星！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直呼其名了？这是沉不住气了！见差不多了，温应星一拍桌子，怒道：“老子想干什么？廉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治下杀人，你还有没有把我温应星放在眼里？晏子明怎么死的，你就不想给我解释解释？”
果然是这事儿，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毫无惧色的说道：“解释什么？中统办事，用不着向你解释！”
“好！很好！不过你中统貌似还没到我部战区长官部报备过吧？正巧陆长官今日发文，要求全战区严查有关冒充中统局行刺杀之事的日本特务，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廉飞也不想想，温应星之所以敢一改之前的态度，又是殴打又是威胁，他会没有准备？
廉飞心里咯噔一下，当初为了羞辱陆维，他故意不做报备，而陆维也没有说什么，他还以为是被他中统的身份所摄，可没想到人家在这儿等着呢。
“我只是忘记向陆长官报备了，补上就是了！”
服软是不可能的，但他要是以为中统无所不能那就太幼稚了。
就见温应星一声冷哼，丝毫不甩他面子。
“这样不好吧？你没有报备就抓的抓，杀的杀，搞得人心惶惶，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向廉处长学习学习？”
这时廉飞有点儿慌了，他不敢再试，一个万正义就让他脊背发凉。如果说万正义只是莽撞，那么此刻的温应星就是有备而来。
见廉飞有些哆嗦，温应星鄙夷的看着他，说道：“实话告诉你！那个周以生可能是鬼子的间谍，你可要想清楚，可别被人当枪使了，到时候别说是你了，就是陈果夫也跑不了！”
间谍？嘶！～廉飞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构陷党国高级将领，背后竟是鬼子间谍的暗中作祟？这要是传出去，他廉飞肯定是第一个替死鬼，搞不好，就是把陈家兄弟也搭里头恐怕也难以抚平。
这……？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自然是戴笠那里有结果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