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九章 嫌隙(二)
歼灭日军第101师团之后陆维就着手报捷事宜,他原本只想把本次作战细节上报就得了,可张自忠却认为,应该将本次会战实况以书面的形式上报军*委*会,因为自会战爆发以来,陆维还从未向军*委*会报备过。这样虽避免战略意图过早暴露,但遇到像老蒋这样猜疑心甚重的统帅时,更容易遭忌。
要不是张将军提醒,陆维倒差点儿忘了这茬。以为迎娶宋雪颐成了自己人就能大展拳脚,岂不知,越是亲近可能忌惮就越是深重,便连忙上报,殊不知此刻谣言已在军政高层传开了。
重庆,老蒋云岫楼官邸。此时军令部长徐永昌正在诵读豫皖苏鲁战区递交的作战报告。
“委座容禀:民国28年3月22日,日军海陆航集结战机数百架,对我宿迁、连云发动空袭,我部战区航空兵于当日、24日奋力反击,击落日机百余架,取得空战的初步胜利。但卑职深知中日国力之差距,今日之胜乃为侥幸,待其卷土重来之时必为大患,故而自作主张打算突袭日军蚌埠机场。然,又恐驻蚌埠之114师团阻挠,突袭不达预期。遂于26日遣小股部队跨湖突袭日军盱眙之蒋坝、临淮,意图扰乱日军,于当日9时许,战区直属突击营攻克蒋坝,并初创114师团之102联队。……”
“卑职得见日军守备松懈,遂命八十八军204师师长杨遇春及所部跨湖增援,意在盱眙,并于老子山、官滩再创其102联队。28日凌晨,204师克复盱眙。是日,日军第十一师团增援而至。先后于穆店、盱眙与204师爆发恶战,双方互有胜负。第十一师团牛岛满自知久攻盱眙而不下,遂转而求取蒋坝,意图切断我军补给。29日,牛岛满攻陷蒋坝,同日,杨遇春不得不放弃盱眙,于铁山寺台地,八仙台游击牵制。”
“3月30日,卑职决定兵进蚌埠,着令张耀明之八十五军进攻五河,繆澄流之五十七军拿下固镇。然,五河之敌甚是顽强,进攻一度受挫,不过好在繆澄流五十七军一路势不可挡。拿下固镇之后,又于31日凌晨夺取怀远,甚至一度距离合肥不足30公里。但其轻敌冒进,为日军第十师团所阻,退守陶楼、杨庙一线。且日军第十三师团一部增援而来,卑职遂放弃进攻蚌埠,携主力与敌对峙,恰天降暴雨,西线暂且罢战。然,日军于东线另辟战场,先后于扬泰一线调集第九、第十五师团北上,盐城告急,淮安告急!”
“4月4日,盐城失陷,日军第九师团兵进阜阳,第十五师团绕道北上直击灌南,意图威胁连云。……6日,繆部再战龙门寺全歼日军第十师团之63联队。7日,我部装甲部队深入六安、合肥、庐江多地展开破交作战。……8日,华北方面军集第十四、二十、二十一、二十三四个师团突破我军新沂防线,一〇一军受创,日军遂向东海、宿迁进发。……10日,繆澄流部五十七军反叛,为其667团团长万正义所破,繆澄流及其副官晏子明被拘押。冈村宁次率第四、第十一师团兵出五河,意图切断我军补给……12日,孙立人部一〇一军于东海重创第二十三师团,击毁坦克装甲车数十辆。是夜,我坦克部队连夜北上,会同一〇一军主力于13日克复新沂。同日,日军101师团突袭阜阳,阜阳失陷,我部战区与五战区联系就此断绝。与此同时,日军第二十三师团以休整为名,会同第二十师团南下,意图与冈村宁次集团合兵一处,携淮西第十、第116、第101师团合围我淮西主力。……14日,孙立人击败日军第十四师团,16日凌晨歼灭日军第十五师团,18日凌晨再灭第九师团。卑职遂命其率领坦克部队南下围堵冈村宁次集团。18日夜,淮河以北冈村宁次集团,以南筱冢义男集团全面撤退,温应星之八十八军遭受重创。卑职遂连夜转战阜阳,会同五战区之第七军、八十四军,于19日正午全歼日军101师团。”
“自此,本次会战历时25天,毙死敌8。6万余人,我军民伤亡11。3万余人。……”
战报诵读完毕,流水账没错,但听着令人热血沸腾。所以,徐世昌习惯性的翻到下一页。
“委座!接下来是有功人员名单!……”
他正要宣读却没有发现老蒋就连战报都是强忍着听完的,现在你还要念有功人员名单?当即怒火中烧,手中的拐杖狠狠的戳在地板上。
砰的一声,张口就来。
“够了!他陆俊然倒底要干什么?”
没缘由的发火是几个意思?难道是嫌打了胜仗吗?
白崇禧可能是高层之中唯一一个还蒙在鼓里的,像陈诚、何应钦等人全都知道,委*员*长在陆维战报还未递交之前就已经恼火不已了。究其原因,看似是跟一则谣言有关。可实际上,本次会战中豫皖苏鲁战区所表现出的实力以及各种新式装备的应用才是委*员*长心病的根源所在。更有李宗仁于阜阳的放权,直接将桂*系钢七军和八十四军交由陆维指挥,这已不单单是信任,这是赤裸裸的串联,是勾结。再加上谣言的内容引发委*员*长的警惕,这一通无名之火还真不是随便乱放的。
这个自然,就以白崇禧对老蒋的了解,不过是找个由头敲打敲打,而陆维所犯的错无非是越过军令部,擅自出兵,有藐视军*委会权威的嫌疑。于是便求情说道:
“委座!俊然(陆维字)他擅自出兵固然不对,但也情有可原。豫皖苏鲁战区所处情况复杂,如果凡事都得提请军令部核准,不仅会延误战机,甚至会节外生枝,暴露战略意图,那样反倒不美了!再说,这不是打赢了嘛!”
白崇禧一番言语明显偏向陆维,并且指桑骂槐似得指责他直属的军令部,这老蒋如何能忍?这个白崇禧,哼!不就是当初江阴泄密嘛,自那以后可曾再有过严重的泄密事件?怎么老揪着不放?好倒似我这军令部始终如漏勺一般,不得信任?若是人人有此想法,他这个委*员*长往哪儿搁?
白崇禧不说还好,一说老蒋更是取心了。冷哼一声,呛道:“怎么?他还有理了?知道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哼!多亏是打赢了,豫皖苏鲁战区承担战略重责,万一打输了呢?他不是小孩子,这也不是过家家,要不是日军突然撤兵,我看他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
说着又将矛头对准徐永昌。
“还有你也是的,身为军令部长,他没有请示,你难道就不会介入吗?打了二十多天,你们军令部愣是没有一点反应,我真不知道要你们还能干什么?哼!”
怨我喽?
徐永昌是一脸的无辜,内心腹诽不已,心道:我怎么介入?当初您老人家都没说什么,不也是想让陆维闹腾闹腾?来舔干南昌会战的伤口吗?更何况,陆维的指挥才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纵横决荡。你以为204师横渡洪泽湖的目标是盱眙,可实际上他想打的是蚌埠。你以为蚌埠非下不可,可他偏偏绕了过去,大军还就堵在人家合肥门口。我就是想指挥,思路也跟不上呐!就像12日夜坦克部队北上,白天还在淮西溜达,晚上就突然出现在苏北了,别说日军想不到,他徐永昌现在还懵着呢,就这样军令部还介入什么呀!去添乱吗?
徐永昌并不是老蒋嫡系出身,也非黄浙陆一,相反,他曾是阎*老*西麾下重要将领,坚定的反蒋派人士,却能成为最高统帅部四巨头之一的军令部长。长期主管作战指导机构,暗中筹划战局、发号施令,在这么一位擅猜忌的至高统帅手下做事,要想屹立不倒,所凭可不仅仅是宠信。徐永昌深知他这个军令部长不过是老蒋的提线木偶,既能展现老蒋的爱才与大度,又不能有自己的主观思想。所以,对于老蒋的批评,他只有领受的份,哪里敢有半点怨言?
徐永昌低着头,让老蒋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杀鸡骇猴玩儿不下去了,而他又不能真的怪罪陆维,就只能转移话题,拿繆澄流说事了。
唉!长叹一声,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告诉他先把繆澄流给放了,下不为例!”
五十七军军长繆澄流被拘押已经有些日子了,理由是策划并参与了五十七军的叛乱,意图叛*国投*敌。因为前线在打仗,所以老蒋并未给出指示。本来叛*国投*敌这种大事,有汪*精*卫的例子在前,老蒋对于这种人那是零容忍,绝对是有一个杀一个。但这繆澄流是个例外。
因为陆维之前就对繆澄流及五十七军多行打压之事,这一点他们都是知道的。所以,对于五十七军的叛乱,陆维至少负有一半的责任,而繆澄流则收获另一半的同情。这时再结合老蒋那句含糊不清的话,意味就更为深长了。不得不说,说话也是一门艺术,像老蒋这般一语双关,既能抽梯子,又能下台阶,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还真办不到。
不管老蒋是否出于真心,总之一时间繆澄流算是在军、政两界都挂了号,就连日本人都被惊动了。远在南京的华中方面军司令官畑俊六得知消息,立即上报大本营,希望能够动用更高级别的间谍,给这场风波再添把火,反正重庆的谣言已经传开了,这可是离间蒋、陆关系的绝佳机会。
……
颍上县,颖河乡,陆维长官部所在。
“钧座!军*委会急电!委*员*长命我们立即释放五十七军军长繆澄流,着令其立即前往重庆接受调查!”
“什么?高层这是咋想的!繆澄流叛*国投*敌证据确凿,现在释放,他要不跑才怪了!你还等着人家乖乖的到重庆接受调查?别做梦了!”
这种事就连张大彪都能想得透彻,高层不可能这么幼稚,大概所要的只是陆维的态度吧?然而,陆维却并不打算退让。首先,繆澄流之事证据确凿,陆维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再者,五十七军的摊子已经烂了,陆维还想着重新拾掇一番好纳入麾下,绝对不可能让老蒋横插一杠的。所以,对于老蒋的命令,陆维直接回绝,这在老蒋看来无疑是挑衅。
“砰!”
“反啦!反啦!他陆俊然莫不是要造反?”
老蒋拍桌子瞪眼已是气急败坏,周围众人却大气不敢出,生怕会引火烧身,当然也有不怕死的。陆维公然拒不执行老蒋的命令,这对猜疑心极重的老蒋来说是极为致命的。所以,在投机者看来,陆维就算不是死人一个,也注定要失势了。就见侍从室二处秘书周以生趁机在老蒋身边嚼舌头:
“委座!传闻五十七军已被内边儿渗透,所谓叛乱恐怕另有隐情,现在陆维拒不释放繆澄流,是否已与内边儿达成共识?”
此时就是何应钦、白崇禧、陈诚甚至是老蒋头号马仔的戴笠都眉头紧锁,如果眼神能杀人,周以生早已死四回了。
说者有意,听者上心。
“唔!~”
老蒋不免审度起来,大约半分钟后,直接指着陈果夫,说道:
“你们中统立即派人前往调查,如若属实则俊然身边也必为其所乘,当及时清理!”
陆维的种种表现让老蒋有些慌了,再联想到战报中隐去有关新四军的部分,真当老蒋不知道?这事儿不管有没有必要,作为党国的军政要员,他都应该毫无保留。老蒋对陆维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他乖乖听话,所以这个隐患必须消灭于萌芽状态,派陈果夫的中统局去调查也只是为了消除疑虑。
看着陈果夫领命离去,戴笠作为陆维最好的哥们儿却没有向老蒋进言,这让白崇禧、陈诚等人大感意外,同时戴笠也是亦然。白崇禧不是一直把陆维当子侄看待吗?怎么也不见他向委座进言?还有那陈诚。
呵呵!大家又不傻,老蒋什么脾性,既然派了陈果夫,你再怎么进言也无济于事,反而还会恶了老蒋。戴笠虽然同样顾忌,但与他们这些政客不同,曲线救国也是救!而他瞄准的就是这个周以生,所以,散会之后,戴笠直接找上他的顶头上司军统局长贺耀祖。
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戴笠是军统的**,可实际上他只是以副局长的身份统领军统,局长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便是国民政府办公厅主任的贺耀祖。
“局座!卑职以为周以生这人有问题!”
“噢?”对于戴笠主动找上他,贺耀祖是有些惊讶的。因为他虽是军统的**,但也只是戴笠名义上的上级,戴笠只对老蒋负责,而不是他这个局长。现在他主动找上门来,还直言不讳的强调这个周以生有问题。如此,贺耀祖就不得不考虑戴笠究竟想要干什么了?调查周以生?要知道这个周以生可不简单。放在侍从室他顶多就是个端茶送水的角色,但又是老蒋的近侍,调查他岂不是在捋老蒋的虎须?典型的费力不讨好,功过都有罪,到时候不论老蒋怎么信任,恐怕也容不得下属这般窥伺吧?但他为什么还要赌上自己的前程?
噢!原来如此!
想到这里,贺耀祖突然明白了。都说戴笠跟陆维那是铁哥们,现在看来两人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铁。以致戴笠为了他不惜赌上自己的前程,但戴笠也不傻,找上他这个名义上的局长,既方便调查,也能在老蒋那里好说话,当真打得好算盘。
既然已经被贺耀祖识破了,那他还会让戴笠如愿吗?会的!这贺耀祖也不是一般人,老蒋身边敢光明正大同内边儿交往的也就只有贺耀祖了。因此,老蒋对贺耀祖是既爱又恨,可偏偏这人是对事不对人,内边儿错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老蒋这边,也因此,老蒋身边还真离不开这样一个另类。
关于陆维、繆澄流以及内边儿的三角关系,明眼人一眼看下就知道是周以生胡扯。所以,这个忙贺耀祖一定会帮。但在此之前,他需要知道戴笠因何判断周以生有问题。
“噢?怎么说?”
贺耀祖搭话就证明有戏,但此时戴笠实际上并没有周以生的确凿证据,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以及直觉。顿了顿,戴笠说出他的理由。
“局座!首先,这么重要的会议,周以生虽作为与会者,本不该发声,却表现积极,这本身就不正常。而且,没有基于调查就对国军高级将领行有罪推论,很难让人相信,背后没人授意!”
“嗯!”
周以生的反常贺耀祖也有察觉,只不过没有戴笠这么敏感,或许这就是专业情报工作者敏锐的探查力吧?若是真如戴笠所猜测的那样,周以生所为是背后有人授意,那么这个人就太可恶了。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贺耀祖现在最为担心的是,这一切,包括之前的谣言都是日军在搞鬼,那样就更可怕了。现在已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了,而是职责所在。
就见贺耀祖突然一脸严肃的对戴笠说道:“雨农(戴笠字)!要调查周以生非同小可,若由你来主导恐授人以柄!这样,我这就去找唐纵,他是侍从室第六组组长,主管情报,对内也负有监察之责,名正而言顺。而且,唐纵有双重身份,你们是上下级关系,这样委*员*长也不好说你什么!”
其实,戴笠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唐纵。可这小子位置太过特殊,虽是他名义上的下属,可戴笠却不得不经常巴结,原因就在于他还兼任侍从室第六组组长,专司军事情报,反过来又是戴笠实际上的长官。冒然找上他,就怕这小子不配合。现在有贺耀祖这位老长官代为传话无疑是最好不过了。戴笠当即行礼道谢。
“那就拜托贺长官了!”
“无妨!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