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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是个人?还是个鬼呀?”
“肯定是人啊,咱们要抓的肯定是人。抓鬼,不是咱们的活儿,那是钟馗干的。”
“那你说,这个老乔,他是绰号呢?还是这个家伙真的姓乔?”
“都有可能。还兴许是桥梁的桥呢!没准是因为他家门口有一座大桥,或者一座小桥,他就得了这么个绰号。”
“这可真是扑朔迷离了啊!比咱们派出所平常接的案子可复杂多了。”
“所以说为什么你是片警,人家分局和市局都是刑警呢。”
“嘿嘿,你还别自己瞧不起自己。咱们这里不就出了刑警了吗?看人家彤彤。”
“这倒是,这倒是。而且自从彤彤回来了以后,似乎变了个人。”
……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进行。
这是在所里的休息室、或者宿舍常常能听见的民警之间的对话。
当然了,大家也不用回避着彤彤,因为口中提及他,也都是称赞。
刚刚的对话就是在所里的更衣室里。
几位刚刚巡逻回来的民警正在一边更衣一边聊着分局的案情,以及他们的这位小同事。
而这一幕、这些对话,恰恰又被彤彤看到和听到了,他此时正好走进来。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吧。”同事打趣着。
另一位同事说:“彤彤,我们这儿正帮你分析案情呢。”
彤彤笑道:“顺道再说我点坏话。”
“不能不能。”同事笑着说,“这不刚刚又夸你了吗!”
“行了,哥几个,省省吧。”彤彤苦笑着说,“你们再夸我啊,那就是摔我了。我听着都肉麻了!那黑豹乐队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却从没有感觉,我无地自容’。”
一位同事换好了衣服,伸了伸懒腰,感慨道:“还真如这歌词唱的,你们专案组这个案子,是在人潮人海中,要找到那个老乔啊。”
另一个同事接口:“这个案子还真是在人潮人海中,对每一个嫌疑人和线索都得‘相遇相识相互琢磨’才行。”
彤彤也打开了自己的衣柜,开始穿上警装,边穿边说:“是啊。只盼着能在人潮人海中……”
他没有说下去,下边的歌词又让他的思绪转弯了,他是多么希望在人潮人海中又看到那个“你”——那个一样迷人、一样美丽的你。
“慢慢的放松,慢慢的抛弃。”
彤彤斟酌着歌词。他知道自己放松不下来,对很多事情也无法抛弃。
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所长老周走了进来,看了看众人,说道:“刚接到110转过来的报警,咱们管片儿的北环路,有人寻衅滋事。”
彤彤与同事们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个情况?”
“按说,是交警的活儿,”老周说,“小两口子开着跑车超速行驶,被交警拦了下来。据说啊,超速了不算,方向盘上还有条狗!”
屋里哥几个立刻被逗笑了。
一位同事问:“您等等,所长,我没听明白!您的意思是——开车的是一条狗,是吗?”
老周也苦笑:“开车的倒不是狗,是开车的人抱着一条狗。一边开车,一边逗狗玩儿,那狗就立在方向盘上。所以用交警们的话说——打远处看,还真以为一条狗在开这个超速的车过来呢。”
更衣室里响起一片大笑。
连多日不见笑脸的彤彤,此时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彤彤边笑边问老周。
“交警给这个车拦下来了以后……哦,对了,那车叫什么来着?马拉痢?还是保洁?”老周边说边挠挠头。
“所长,您这就老土了不是?”同事们笑着说,“什么马拉痢?还驴拉稀呢!什么保洁呀?您这说着说着都跑环卫部门去了?那叫法拉利、那叫保时捷!”
彤彤这时也加入进来,笑着问:“那它到底是法拉利?还是保时捷呀?”
老周一咂巴嘴一皱眉:“你管它什么车呢?反正是个什么跑车,价值不菲那种。我接着说啊,车倒是挺听话,停了下来。但下来的那个年轻司机,却对交通民警出口不逊,甚至暴跳如雷的谩骂,不但不配合工作,还在那反复叫嚣他没有超速。”
“超不超速另说,”同事说,“这让狗开车也不对啊。”
大家又被这一语双关逗乐了。
老周苦笑着摇摇头:“先不说狗开不开车,开车的时候把狗放在腿上,这本身就是影响驾驶。据我所知,现在的交规里边还没有明文规定车里不能放狗,但是谁都能知道,你开车的时候抱着狗,这绝对也算违规啊。不说这个,反正北环路那边,交警是上报给了110,因为这已经不是交通事件了,已经上升到治安事件了,交警控制不了那家伙,或者确切说,控制不了那家伙的情绪。所以110让咱们派民警过去。怎么着?哥几个谁去?”
刚刚换好便装的几位同事,苦笑着叹了口气:“那肯定还是我们啊。哥几个把衣服再换上吧,咱们出个警。”
“不用,你们该下班下班。”彤彤这时毅然说道,“我去。”
……
十分钟后,彤彤和另一位值班的同事赶到了现场。
一辆在当时、在1996年还并不多见、甚至极为罕见的豪华跑车停在路边。
几位交警正围着一个黑壮的年轻汉子。
看得出来,交警们在极力克制着情绪,用最耐心的态度和语言在奉劝那位暴跳如雷的男子配合工作、并且希望他镇定下来。
但那黑壮汉子似乎有恃无恐一般,用手指点指着每一位交警的鼻子,在大声叫嚣着自己是怎么被冤枉的,其间掺杂着极其难听的脏话。
“你们他么知道我是谁吗?你们他么敢拦我的车?我什么时候超速了?我抱着狗怎么了?又让没让狗开车。我还告诉你们,我现在有事儿。你们不放我走,你们就等着。你们他么不就是乱罚款、乱收费、为了给你们自己涨工资吗?我不是没钱。我有的是钱。咱就不能给你们。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什么?强制措施?你动我一试试。”
此时,交警们也发现了赶来支援的派出所的212吉普车,显然都放下心来。有了管治安的民警,不怕这小子还继续叫嚣。
彤彤跳下了警车,先望了望那满脸凶相的汉子,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辆跑车。
只是一瞬间。
彤彤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只是一瞬间。
彤彤感到心脏狂跳。
只是一瞬间。
彤彤感到呼吸困难。
只是一瞬间。
彤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彤彤呆立在那里,目光聚焦在跑车上。他的耳中不再传来任何声响。
交警和那黑壮汉子的理论、以及黑壮汉子的谩骂和叫嚣,他都不再能够听见,他就是那样呆立在那里。
跑车的副驾驶位置,坐着一个女孩。她,妆容精致而娇美,她,衣着华贵而富丽,她,怀中抱着一条贵宾犬。
而此时,车内的女孩也显然发现了彤彤。她的脸、那张美丽的脸,也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睁大了眼睛,红唇微张,一脸惊措地望着车外的彤彤。
四目相对,世界霎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的周围都不再有任何人,整个的世界只剩下了对望着的一男一女。他们就那样凝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那跑车内的女孩,是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