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章 撤兵（一）

“八嘎压路！司令官遇刺身亡，尔等难辞其咎！来呀！给我拿下！还有那个什么小田贞三郎的，与之关联之人也一并拿下，等候宪兵处的问询！”

杉山元遇刺身亡后，参谋长山下奉文就成为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实际上的最高长官，第一件事就是将杉山元所属侍从官尽数羁押。

无辜吗？这也怨不得他，在日军之中军事主官阵亡，其侍从属官会因保护不力而定罪，眼下没有让他们立即切腹谢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但等候宪兵处问询？那是与德意志盖世太保一样的部门，进了里面可是生不如死。所以，有几人表面上顺从押解，可稍有机会就选择了自杀。

这只是个插曲，有人自杀，山下奉文巴不得呢，这样死无对证，调查起来就更没有头绪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切罪责都推在死人头上。小田贞三郎可以是这样，杉山元侍从官也是一样。所以，山下奉文仅是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现在他需要立即将此事上报大本营。

东京！日军大本营！已收到消息的参谋**闲院宫载仁亲王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待五大巨头全都聚齐，这才说道：

“刚刚得到消息，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杉山元遇刺身亡了！”

“纳尼？”

杉山元的性格虽让人不喜，甚至是讨厌，但再怎么说也是陆军高级将领，就这么遇刺并且身亡，事关陆军部颜面，作为陆相的东久迩宫稔彦王无论如何都要表明态度，张口就来。

“是山下奉文！一定是他！杉山元遇刺，他是唯一一个既得利益又有动机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若是山下奉文在场，非得让这话吓个半死。但对于大本营五大巨头而言，东久迩宫稔彦王这话就是典型的不过脑子。他们全都知道，杉山元遇刺山下奉文肯定脱不了干系，可没有切实证据，谁也不能断言。再者，就算真是山下奉文所为，那又如何？反正杉山元的结局已经注定，最好的结果便是转入预备役，现在身死虽不禁令人叹息，却也是他咎由自取。若非天皇陛下及民众急需一场胜利，就以杉山元胆敢挑战参谋本部权威，闲院宫载仁亲王就恨不得生啖其肉，整个遇刺事件，说不定还有其在背后推手。所以，东久迩宫稔彦王口直心快的一言，却让闲院宫载仁亲王的面上难堪。更何况，作为陆相的东久迩宫稔彦王一旦认准了山下奉文，他是想让陆军部与参谋本部的矛盾更于表面化吗？

“蠢货！”

闲院宫载仁亲王轻骂一声已经是给他留了情面的，一旁的海军军令部**伏见宫博恭王立马岔开话题。

“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确立继任者，毕竟决战已到最紧要时刻，没人主持是不行的！”

“嗯！”

载仁亲王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论是决战的重要性还是他本人的意愿，他都不想过分深究，至少在天皇没有下令严查之前他是不想的。所以，伏见宫博恭王一经提议，载仁便在心里盘算着，究竟该由谁来接任好呢？可还不等他征求意见，大本营五巨头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寺内寿一发话了。

“殿下！卑职觉得眼下最要紧的并非是确定继任者，而是讨论一下这一战还有必要再打下去吗？”

“纳尼？你说什么？”

因为山下奉文的缘故，载仁亲王对于撤兵罢战一说很是反感，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寺内寿一作为大本营高层之一也有这样的想法。所幸，寺内寿一没有话语权，他的提议根本不必理会。

寺内寿一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所代表的军事参议院和**府曾在明治时期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但因**府这个军事上的元老院，不仅提供咨询服务，还可以制约和批评天皇的行动。所以，在大正后期，在皇室的刻意打压下，**府已名存实亡。

然而，大本营制度下，几大巨头，参谋本部和军令部，陆相、海相，四方之中，参谋本部的闲院宫载仁亲王，军令部的伏见宫博恭王，陆相东久迩宫稔彦王，皇族占其三，这不符合皇室甩锅的习惯，于是裕仁便将军事参议院这个天皇原则上的最高顾问机构加入其中。名义上是对退出现役，但年限未够的军中宿将的一些慰藉，可实际上，同海陆相一样，只是列席与会，没有决策权。

但寺内寿一可不想就这么轻易认命，尽管大本营近乎闲院宫载仁亲王的一言堂，可寺内寿一仍有拿捏他的办法。就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封电报，说道：

“这是华中方面军上呈的密电，说是军中爆发脚气病，在事态未得有效控制之前，恳请大本营延后决战！”

“纳尼？”

载仁亲王大吃一惊，心道：我不是把这封密电压下来了么，怎么会在寺内寿一手上？还把脚气病的事给爆了出来！此事他自然是了解过的，脚气病确有其事，不过却并非电报中说的那么夸张。之所以压下来，无非是要决战顺利进行，若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华中方面军谎报军情一事他早已下令彻查了。现在被寺内寿一爆出来，载仁无疑是最为被动的一个。要知道，作为大本营**，私自扣押前线电报，就算他是天皇的叔祖也在劫难逃。但在这之前，寺内寿一的举动无疑触动了载仁的底线。

所以，别看他故作惊讶的从寺内寿一手中接过密电，可满眼全是杀意。不过，又一想，让寺内寿一爆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若是东窗事发，他尽管有嫌疑，却也方便糊弄过去！

哼哼！想以此要挟我？

载仁亲王已经想好了后手，对寺内寿一自然不会客气，他接过电报，仅看了一眼就反问寺内寿一。

“寺内君！你觉得电报中的内容有几分可信？”

“呃！～”

载仁的反手一击让寺内寿一怔在当场，他立马意识到电报的事情载仁肯定是知道的，而且，他们参谋本部也肯定有自己的渠道进行验证。之前之所以压下，很有可能与其中夸大的事实有关。一旦寺内寿一为之背书，那他就掉坑里了，到时决战不论胜负，他都要承担罪责。可若是选择逃避，则辜负了畑俊六和山下奉文的信任，同时也将几十万皇军推向了深渊，用帝国的未来换取苟且，寺内寿一做不到（说的自己有多高尚似得！）。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华北方面军的一封急电却成功让他脱身！

“八嘎压路！该死的杉山元，该死的吉住良辅！”

看罢华北方面军的最新急电，载仁的血压蹭蹭暴涨。

杉山元？吉住良辅？寺内寿一率先反应过来，问道：

“殿下！可是第九师团出事了？”

“嗯！”

载仁亲王无奈的点着头，尽管不愿承认，但这是事实。其他几人此刻是有点儿懵的，他们不明白，第九师团出事，怎么是华北方面军率先报告？还有，这关杉山元什么事？互不统属呀！

死者为大！杉山元遇刺身亡，高层之中对他还是颇为同情的，但载仁亲王一语却又让他们陷入彷徨。寺内寿一解释道：

“杉山元想以淮安集团的两个师团为代价拖住孙立人和黄百韬两部不得南下，这样皇军于淮河以北便占有绝对优势，从而提高决战胜算。可现在两大师团尽灭，也就意味着杉山元的计划已经破产！”

“破产？还不至于吧？”

寺内寿一的用意很直白了，不就是想说这仗打不了了吗，但东久迩宫稔彦王有不同的看法。他想起来了，杉山元的这个计划在给大本营的作战大纲中有提到过，这是一个双核计划。尽管第九和第十五师团方面已经失败，但陇海线方向的第十四和第二十一师团却重新夺取新沂。若是能一举拿下重镇连云，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东久迩宫稔彦王什么意思，寺内寿一明白，就见他来到沙盘面前，点出连云，说道：“孙立人现在阜宁，连云正是守备空虚的时候，集第十四、二十一和骑兵集团三个师团级作战单位，一举拿下应该不难。但不要忘了，兵进连云是以放弃围攻宿迁为代价的，那里可还有一个于学忠的第五十一军。一旦五十一军再夺新沂，连云与徐州的联系就将中断，那时就算能拿下连云又怎么样？还有孙立人和黄百韬也是个不确定因素，按理说，解决了第九师团之后，南下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可一旦他们转向连云呢？若是皇军先一步拿下连云，自然不需要太过担心，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夹在半路，就是想撤也未必能撤得下来！”

嗯！他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孙立人手里的战车部队是一个连第十四师团这样的精锐机械化师团都对付不了的存在，而苏北多平原，若真是折返连云，皇军也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看来谋夺连云就变数而言，还是不要轻易下注的好，那么就只剩另一种可能了。寺内寿一又道：

“若是支那军选择南下，也就意味着放弃连云，则其依赖的海外物资补给渠道将被皇军彻底断绝，从长远来看是十分有利于皇军的，可付出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淮河以北，皇军虽集结了四个半师团的兵力，但支那军也不差。活跃于蒙城的五十七军111师，灵泗一线的八十五军，蚌埠外围的八十八军，整合一下，其军力未必弱于皇军。此外，不要忘了淮西还有一个第三十三集团军，该部的两个精锐主力军建制完整，如果他们选择折返，围歼冈村宁次的四个半师团，那么已被打残的第十师团和116师团根本拦不住。可以想象一下，四个半师团的损失，对皇军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能有人认为寺内寿一的看法太过悲观，但若是结合华中方面军有关脚气病的报告，也就不这么认为了。然而，深知内情的载仁亲王知道，所谓的脚气病大爆发不过是个借口，是华中方面军为抽身而出的理由罢了！

他知道却不说破，因为已经看得明白！这撤兵罢战不是山下奉文一个人的意思，华中方面军竟也掺和其中。战无胜算，军无斗志，这一仗看来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那么如何说服天皇，华中方面军有关脚气病的报告就是绝佳的材料。

“呼！～好吧！”

载仁缓缓起身，双手托在膝盖上，艰难的撑起他矮胖的身躯，这一刻他仿佛又老了十岁，无力的说道：

“我去请求陛裁，你们讨论一下撤兵事宜吧！”

不得不说，这位替天皇把持大本营暗中操控军队的老亲王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就魄力而言那是没得说！不过下这个决定除了魄力，还得有极强的忍耐能力。

没错！你能想到作为天皇叔祖的载仁亲王，被小36岁的的天皇像孙子一样训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吗？要是没点儿忍耐能力，恐怕早已羞愤自杀了吧！

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裕仁。至于训斥，不过是牢骚罢了，是期待已久的胜利再次化为泡影而发泄的情绪！

“陛下！军中爆发脚气病，冒然展开决战恐难以实现作战意图，还请陛下三思！”

载仁这话就是要明确的告诉裕仁天皇，你所期盼的胜仗不是我不想打，是军队不在状态。而裕仁天皇也明白，强行为之，后果就算是他这个天皇都承受不起。所以，尽管是心有不甘，可还是挥手同意载仁的建议，而后就眼不见心不烦的将他轰了出去。这一番操作着实让老亲王掉面子，可他完全不在乎，从天皇御所出来，非但没有失意的感觉，反倒轻松了不少。回到大本营便对寺内寿一说道：

“你想要的我已经帮你实现了，但我想要的还请你务必用心！”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要寺内寿一负责撤兵事宜，一个原本在军事参议院混吃等死的人，有这样的际遇，虽是高层推卸责任的可能，但只要操作得当，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所以，寺内寿一没有犹豫，接过载仁亲王的权柄，立即开始发号施令。

“大本营令！代号：酉！”

代号为酉？这时大家就全明白了。所谓日入为酉！鸡归巢，人休作，选酉为代号，显示出大本营撤兵的决心。

果然！一旦打定主意就绝不拖泥带水，这是寺内寿一从鲁西南会战之后学到的经验教训。很快，具体的作战命令就由寺内寿一口述完成。

“命令！淮河以北各部均由冈村宁次节制，自命令下达之时起，自行规划，向徐州方向撤离。淮河以南各部则由第十师团的筱冢义男中将全权指挥，向合肥撤退。阜阳、六安互结自保；第十四、第二十一以及骑兵集团继续兵进连云！”

整个作战计划，撤兵徐州和兵进连云无疑是其中亮点。

现在寺内寿一已与畑俊六和山下奉文互成同盟，可以想见，此战过后，畑俊六和山下奉文肯定会被调离，如此他们就急需在支那派遣军中安插亲信，而冈村宁次就脚气病一事对大本营撒谎，就足以证明与畑俊六的关系。所以，寺内寿一就利用权利之便，让淮河以北诸军撤往徐州，好为冈村宁次的上位做铺垫。

至于兵进连云，寺内寿一也是在赌。能够拿下连云固然最好，拿不下也能替冈村宁次争取时间，顺便削弱一下华北方面军的固有势力，尤其是第十四师团这个精锐机械化师团。只有华北方面军势弱，冈村宁次的作用才能凸显出来。

寺内寿一一番盘算已不只是单纯的挽救帝国于危难，也是在为日后清算铺垫后路。至于能起多大效用，就看撤兵能否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