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三章 解决（二）
此时，远在120多公里开外宿县（州）外围的浍河沿岸，111师的指挥部内已吵作一团。
“师长！咱杀出去吧！”
金飞龙率人挡在了临涣，这是前往芒砀山根据地的必经之路，其余如宿县、淮北均在日军控制之下，趁着日军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早做决断。
说话的名叫张奋，别看他职务不高，只是个营长，但却是跟随常师的老人，同时也算是常恩多的领路人，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111师才逐渐接触到进步思想。可如今他却是坚定的主战派，但他的主张并未获得111师高层的一致认可。
首先是师长常恩多的摇摆不定，其次，作为主力的331旅旅长唐君尧的反对。唐君尧本是繆澄流的亲信，是繆澄流派往111师用以牵制常恩多的耳目。但繆澄流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唐君尧害怕遭受牵连，这才撺掇常师北奔。可现在繆澄流一案已经定性，除晏子明外，包括荣子恒都并未牵连。如此，唐君尧便不再愿意与常师为伍了。所以，张奋一心要打，唐君尧是极力反对。
“我不同意！师座！之前我们还能以小鬼子为幌子，可一旦与金长官交火，可就真成叛军了。别忘了我们的初衷，只是不想遭受中统的迫害罢了。现在中统撤离，我认为还是向陆长官说明情况的好！我想陆长官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
“理解？哼哼！别傻了！陆维可是老蒋的人，他会放过我们？如果足够理解，就不会派兵围堵了，趁着八十八军还没跟上来，尽快击败金飞龙，我就不信，一帮地方守备，乌合之众，能挡得住我正规军？”
张奋这么一说，不少人心里又打起鼓来。老蒋对他们东北军一系向来不友好，只要稍有由头，轻则拆解，重则去编。繆澄流一案，影响之恶劣，老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前有中统彻查，后有陆维出兵围堵，包括师长常恩多在内，大多数人都认为，未来情况不会乐观。所以，他们也是有那么点儿意思的。可唐君尧还是不愿，他可不想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想到内边儿，更不想跟陆维为敌，试想连小鬼子都不是对手，被他惦记上那还能有好？
正当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万正义的突然到来令常恩多大为欣喜，死死握着他的手，满是兴奋的说道：“惟忠（万正义字）你来了！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常恩多的热情让人深受感染，然而万正义张口就给他泼了一瓢凉水。
“常师！陆长官命令你立即将指挥权移交给金飞龙金长官！”
“什么？这么说你是来给陆维做说客的？”
作为老战友，又是志同道合，常恩多哪怕是心痛，还没来得及发声，张奋就率先按耐不住了。
“万正义！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万正义没有理会他，而是专心开导起常恩多来。说道：“常师！已经结束了！陆长官说只要五十七军还在战区作战序列之中，就得执行命令。他承诺会给常师一个体面的安排，至于其他人则一概不究。”
万正义说罢，张奋便嗤笑一声，反问：“这话是不是听着很耳熟？”
没错！当初少帅就是被老蒋这么忽悠的，还有刘多荃，以及他的四十九军。可以想见，如果常师放弃手中兵权，日后老蒋翻起旧帐来，他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也是常恩多最为担心的，但万正义想说，陆维跟老蒋不一样，可张奋已经认定了。
“怎么不一样？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维可是老蒋的外甥女婿，就算不一样也好不在哪儿！”说着又对常师说道：“师座！手中的兵权绝对不能放，否则就只能任人宰割了！这几年咱挨的刀还少吗？”
正是这句话勾起了他们的伤心往事，那是痛苦又无助，看不到丁点儿的希望。曾经惨痛的经历让原本就有失互信的双方猜忌更甚，哪怕是陆维这样的人物，也只能在金飞龙压阵下才能好好谈一谈，而这似乎只会加深误会？
一面是万正义和唐君尧的极力劝阻，一面是张奋等迫害焦虑综合症群体要为自己做主，双方争执不下，转眼就天亮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张奋竟悄悄下去集结部队了。可刚露点儿苗头却被人拦了下来。
“妈的！孙小雨、李强、关二楞，你们几个想造反吗？”
听到动静，开门一看，外面已是剑拔弩张。
“干什么？都干什么？还不赶快把枪给老子放下？”
三人全都是原一〇一军和八十九军补充旅补充过来的新人，此时就是个傻子也明白，这三人肯定是陆维安插进来的。没错！正如常恩多所猜的那样。就见领头的孙小雨行礼说道：
“报告常长官！卑职战区特勤处少校孙小雨！这两位也都是特勤处少校李强和少校关智超！”
特勤处？作为军队高层之一的常恩多如何不知？它表面上虽是负责战区长官部安全的保卫机构，可实际上却是与沈醉的军情处并称的情报机关，而且比军情处更为神秘。昔日韩德勤就是败在特勤处手上，还有宝应之战时的夏楚江、倪忠民，以及这次的繆澄流，似乎战区之内凡是与变节有关的背后都有特勤处的身影？现在落在自己头上，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哈哈！”常恩多苦笑一声：“好！好的很！三个少校？陆长官还真看得起我常恩多呐！”
谁能想到，昔日脱颖而出的三个新兵，背地里竟然都是少校的身份？想想就令人后怕！更令他们担心的是，原一〇一军和八十九军补充旅的士兵在三人的组织下已将他们团团包围，正与张奋所部对峙，双方全都顶着火，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嗡嗡声，常恩多脸色一变，大叫：“不好！是小鬼子的飞机，隐蔽！快隐蔽！”
常恩多率先压下枪口，指挥部队规避，孙小雨等人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唯独万正义没有动，说道：“不必了！这是战区航空兵！”
“什么？”
常恩多大为震惊，金飞龙、孙小雨，再加上战区航空兵？传闻战区长官陆维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现在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唉！也罢！也罢！常恩多长叹一声，双手做绑缚状，对万正义说道：“好吧！你赢了！拿我的人头染红你的顶子去吧！”
被多年的好友如此讥讽，万正义的内心满是苦楚！
有常师的配合，指挥权的移交变得十分顺利，被就地解职的常恩多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陆维一纸命令，他就不得不跟随江苏省省主席龚处前往颖河乡长官部面见陆维。而此时陆维的长官部内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哈哈！师广（李明扬字）先生可是让我好等哇！”
“陆长官恕罪！人老了，不中用了！”
“哈哈！”陆维笑道：“师广先生还不到五十就要服老了吗？看来晚辈这个忙就只好另请高明了！”
李明扬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他就知道陆维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召见他，听这话的意思是要派任务了，当即变得精神焕发。
“陆长官敬请吩咐即可，但要有用得着老夫，这副骸骨还能再蹦跶几年！”
李明扬之所以让人敬重，就是源于这份担当。他也不问你是什么事，但有所求，绝不推辞。也正因为如此，陆维与之交谈少了些客套，单刀直入的说道：
“呵呵！师广先生说笑了，我哪敢吩咐您呐，我是有事相求！”顿了顿，“我想请您出任五十七军参谋长一职，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
五十七军参谋长？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不愿，而是担心连累陆维。作为元老级的人物，李明扬相比之下混得却是凄惨无比，究其原因，最主要便在于老蒋的打压。不然，27年就已是中将，还做过赣军总司令的他怎么会在民国二十一年，正值壮年而选择急流勇退（实际上是被免职闲赋）？抗战爆发后，虽被重新启用，却一直游离于军政边缘，出任苏北游击区总指挥，江苏**委员。有老蒋的压制，这个五十七军参谋长怕是不好当啊！
见李明扬有所迟疑，他的顾虑陆维也能猜出个大概，便问道：“师广先生可是担心委座那里？”
李明扬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哀叹一声，真应了那句老话，有心而无力啊！陆维却不以为意。
“不瞒您说，委座已经下令，要调五十七军回后方接受整编，不过我并不打算执行！”
虽没有承诺什么，但话语间蕴含的信息也足够让他安心了。不过，欣喜之色还没过三秒就又忧从中来。
“陆长官！委座的意思是铁了心的要整顿五十七军，既然调令已下就成事实，您这样扣着不放，恐遭人诟病啊！”
陆维现在还就不怕这个，说道：“五十七军出了这档子事，罪责全在繆澄流一人，若因此借机整顿，开罪整个五十七军，恐适得其反！东北军一系与国府之间本就心存芥蒂，缺乏互信，如果这个时候再因一人而连累整个五十七军，怕是会使彼此的关系更为割裂！”
“嗯！”李明扬点着头，东北军一系与国府之间的夙怨是从西安事变起埋下的，之后的吕部（吕正操）出走，刘多荃被架空，你来我往，愈演愈烈，事实证明强硬手段未必是解决之道，这一点蒋先生难道不知道吗？不！或许从内心上来讲，逼迫蚕食才是他的本意，但陆维不能由着他这么干，任何对抗日有益的力量都是值得争取的，这就是陆维的意思。
明白陆维想法之后，李明扬没有退缩，既然你陆长官都不怕，他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在老蒋这么多年的打压之下，他已经习惯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好吧！既然陆长官有平息此事的想法，那我李某人自当鼎力相助！”
好！有李明扬的支持，这事儿就好办多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欲要收服五十七军则必先消除芥蒂，而陆维身上老蒋的气息太重，同样五十七军内部，内边儿人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两方出于各自利益的考量，以及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少了李明扬这样的开明人士居中斡旋，还是会陷入相互猜忌，彼此防范的死循环中。所以，李明扬这位双方都认可的人出任参谋长至关重要。但这还不够，他也需要有人支持，就送了李明扬一份大礼。
“师广先生！我打算调李长江为五十七军112师副师长兼334旅旅长！”
繆澄流亲统的112师除万正义的667团已基本烂了，334旅原旅长荣子恒受繆澄流牵连，陆维打算安排他退出现役，做个富家翁，旅长一职由万正义代行。常恩多移交指挥权后，陆维就任命万正义为111师师长，334旅旅长的缺刚好可以让给李长江。
李长江和李明扬是义结金兰的把兄弟，在苏省并称“二李”，武警部队成立后，李明扬转入政界，李长江及其所部苏北游击纵队则被改编为宿迁武警支队。沟墩一战李长江表现不俗，调他过来替李明扬保驾护航，再续情缘，不失为一段佳话。
李明扬亦欣然接受，正当两人有说有笑之际，龚处和常恩多到了。一见面，常恩多便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大义凛然道：“成王败寇已有定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维呵呵一笑，摆手说道：“你的事情我们容后再说，先下去休息吧！”
“不……不杀我？”
常恩多大感意外，陆维却没空搭理他，让人带他下去就急忙拉着一旁的龚处，说道：“来龚主席，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给找的参谋长，李明扬，李师广先生。”
“呃……？”
龚处现在是一脸懵，参谋长？他唯一能跟军队挂钩的就只有名义上的武警部队司令，难道这位是新任的武警部队参谋长？李明扬李师广他是知道的，江苏**员，挂名武警也倒合情合理。然而，他完全猜错了方向，就听陆维说道：
“龚主席！哦不！以后该称你为贺村（龚处字）将军了，我打算让你出任五十七军军长！”
“什么？”
不光是他，就是李明扬也大吃一惊。
“怎么？不愿意？”
“哦不！”率先反应过来的龚处当即挺立。“钧座对我恩同再造，钧座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龚处自认为他是个降将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尽管在内边儿的时候他曾是老总之下的第一人，但自打投入国府，深受猜忌，虽享受着中将的待遇，可最高职务也不过是少将参谋，还是有参不能谋的虚职。直到发配到豫皖苏鲁战区，被战区长官陆维所重用，委以江苏省省主席的重任。所以，他对陆维除了感激就只剩报效了。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是对的，真没想到他还有出任主力军军长的机会，当即是感激涕零。
“请钧座放心！卑职绝对将其打造成一支忠于钧座的铁血雄狮，绝不会让今日之事再度上演！”
“嘶！～”这话听着虽然过瘾，可你也不能当着李明扬的面儿表忠心吧？什么叫忠于我？陆维是一头黑线，可偏偏他这积极性还打消不得，只能换一种思路予以纠正，就见陆维拍着他肩膀说道：
“贺村将军呐！你是从内边儿过来的人，有丰富的建军经验，又熟知其政工制度。五十七军情况较为复杂，你的任务是维护抗日统一战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同时，发挥所长，将五十七军给我打造成一个以党治军，以军护党的典范、标杆。你还没有入党吧？如果愿意，你写申请，我可以推荐，同时让书记长陶继胜从旁辅助你工作。记住，不论什么主义，都是以实现伟大民族复兴为目的；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以实现各阶级的自由平等为理想。明白了吗？”
“是钧座！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龚处如何听不明白，这些个什么目的呀、宗旨呀、理想呀……别人或许不了解，可他悉底清楚。表面上同内边儿的主张相近，可实际上是三**义的进一步升华。此时的龚处心中再起波澜，他的出走并非是经不起诱惑，而是特殊斗争下的一个悲剧，实际上他从未放弃理想，陆维的一番话让他的内心再度燃起希望。暗道：钧座说得没错！不论什么主义，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过得更好！所谓殊途同归，当如是也！
龚处振奋的同时，李明扬却不禁感慨：看来陆长官是要下一盘大棋啊！自己今天的决定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对与错，拭目以待就好。
……
重庆！
“他陆俊然究竟想要干什么？”
廉飞离开不久之后，陆维就给老蒋上了一封电报，老蒋拿在手里，气得差点儿不能自己，抖落着，似在控诉。
“他这是目无遵纪。哼！拒不执行军委会命令是完全不把我这个委员长放在眼里。任命李明扬为五十七军参谋长也就罢了，竟然让龚处和杨遇春两个降将为正副军长，他想要干什么？把五十七军变成内边儿的吗？”
老蒋气极，陈布雷担心一个不好把火全撒陆维身上，能不能压服陆维且先不说，却白白让何应钦捡了便宜。当即劝道：
“委座！陆俊然此举虽为有意抗命，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豫皖苏鲁战区顶着日军两大方面军的压力，却只有八个军的编制，他不天天嚷嚷着增兵已经是很不错了！”
对于老蒋趁机兼并五十七军，陈布雷本就不同意，所以，说话间毫不避讳的向着陆维。不过，他毕竟是老蒋的幕僚，替东翁着想是他的本职。便在老蒋还未彻底爆发之前，权衡利弊。
“陆俊然的本意绝非是对抗委座，否则他绝不会轻易让出江苏省省主席的职位！”
“噢？”
此时老蒋也似乎是明白过来，陆维要掌控五十七军，龚处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犯不着赔上一个省主席，恶了他老蒋，再得罪于学忠！其实他不知道，五十七军出了这档子事儿，于学忠就是想保，一来没有陆维的面子，更没有陆维的胆子，连老蒋的严令都敢公然违抗。所以，对于陆维接管五十七军，于学忠的态度是默认。可老蒋心里这口郁气怎么舒？别急！江苏省省主席一职就是陆维留给老蒋的吃口。
已是了然，老蒋看着陈布雷，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趁着这个机会把江苏省省主席给拿回来？”
“嗯！”陈布雷点头说道：“陆俊然作为豫皖苏鲁战区司令，任命个把军长副军长本就在其权限范围之内，但这省主席却需要中央委派。之前的龚处是因为陆维的力荐，加之当时事态紧急，委座还能容忍。如今，既然陆俊然主动让出，又没有提名候选，委座当然可以趁机收回！”
这本无可厚非，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儿，老蒋也会拿掉龚处的，现在只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罢了！但在人选上面老蒋又犯难了。说实话，他从不缺冲锋陷阵的将军，但辅政之能臣他却时常感慨无人可用。有才能的不忠于他，而忠于他的要么是尸位素餐，要么德不配位，以致一时竟找不出合适人选，不由得看向陈布雷。
陈布雷想了想，给出一个名字。
“委座！您看李培基如何？”
“李培基？”
李培基现为军政部次长，尽管当时不过是南昌会战老蒋为支持顾祝同，逼走何应钦而做得应急之策罢了。李培基虽不负重望，但南昌会战结束后，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由他出任江苏省省主席再合适不过了，还能作为筹码逼一逼何应钦，在湖南方略上占据更多话语权，可谓一举两得。
“好！就李培基了！”
老蒋拍板，陈布雷立即着手安排……